她双颊泛起一丝绯红,心儿卜通猛跳,莫名的羞涩让她止步犹豫。
“上官尚服?”韦千帆的婢女正端着水盆步出,看到她吃了一惊,水盆差点儿摔在地上。
绫妍凝视盆中,血色一片,可见他刚刚才擦洗完伤口。
这猩红的颜色,让她心尖微微发疼。
“上官尚服来了?”屋内,他显然听到婢女的惊叫,低声笑道:“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喝杯茶吧。”
她此刻无路可退,只得踏入门中。
单身男子的居室,原来是这个样子……她从未见过。当年,她与武承羲的婚姻不过是假戏一场,至今仍是处子之身的她,在这处处散发着纯阳气息的空间里,只觉得呼吸急促起来。
“想不到挨顿板子竟能换得上官尚服牵挂。”他一袭白色中衣,立在账前,笑容一如以往般灿烂,“这顿打,也算是值得了。”
随意一句话,或许没有别的意思,但听在她耳里却格外暧昧。
“韦尚服说笑了。”绫妍低头步至他跟前,“这里有一瓶金创药,或许对你的伤势有用。”
“太医来瞧过我了,开了好几瓶药呢。”韦千帆凝视着她,“上官小姐不必费心。”
“这是柳太医开的,宫里就数他的药方最好,可惜药性猛烈,一般人不让用。我求了好久他才给的。”忆起当年为了向武承羲拒婚,她不惜刺伤自己,那时可全靠这药,才能痊愈。
“哦?这么说,此药得来不易?”他笑意更浓,“看来我不能不领情了。”
“快唤宫女来,替你上药吧。”绫妍关切道。
“夜已深,我叫宫女回去睡了。再说若换了这药,会得罪那位原先替我诊治的太医吧?恐怕不妥。”他似故意刁难。
“你偷偷上,不就成了?”她不由得着急。
“可惜伤在背上,我够不着。”韦千帆摊手,状似无奈。
“那……”绫妍索性建议,“我替大人上药,如何?”
“你?”他眉一挑,意味深长地瞧着她,“上官小姐不介意?”
“嫂溺叔援,治伤要紧。”她当机立断,挽起袖子,拔开药瓶。
她不是一个畏首畏尾的女子,凡事只要认为正确便勇往直前,顾不得在意那些禁忌与礼法。
韦千帆不语,只转过身去,褪下白衫。
当他赤裸的背脊展现在她眼前的时候,绫妍倒抽一口冷气……不仅因为头一次看到男子的肌肤,更因为那背上的伤痕千沟万壑,令人触目惊心。
她觉得鼻尖微酸,十指颤抖着,将那金创药轻洒在他伤口上,却仿佛刀子割了自己一般,心疼痛不已。
“嘶——”韦千帆似受不了药性猛烈,低声呻吟。
“怎么了?还好吗?”绫妍连声问。
“果然良药。”他微微笑道,“越是难受,越能痊愈吧?”
“我知道会很疼的……”她安慰他,“不过,很快就会过去……”
“小时候,我只要有个病痛,我娘便会唱曲儿给我听。”韦千帆忽然说。
“呃?”她一怔。
“有首江都歌谣,不知你是否听过——下雨天,和泥娃,天晴了,摘西瓜,阿娘阿姐不在家,青蛙住在荷叶下……”他轻轻吟诵。
“这是我家乡的童谣啊。”绫妍脱口道。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种熟悉亲近的感觉了,宫中冰冷寂寞,她最怀念当年还在江都的日子。
“这么说,上官尚服也是江都人?”他看她的眼神,似乎话中有话。
“没错,你也是?”她不禁愣住。
“想不到,这深宫之中,还能遇到同乡。”韦千帆莞尔,“说不定,我们少时还曾见过,比如走过同一条街,看到同一棵柳树,听见同一首歌谣……”
没错,因为这共同的记忆,她对他,才会有异常亲近的感觉吧?可惜,这有什么用呢?他们仍分属于你死我活的敌对阵营。
她是多么希望能穿越重重障碍,与他结成知音,然而在这万般险恶的深宫里,这实在是奢望。
“韦大人,多谢你救了那对翠鸟。”她盈盈一拜,知道这一切并非意外,肯定是他的安排。
他冒着被降罪的危险,替她干下瞒天过海之事,难道不值得感激吗?可惜,她一直不明白,为何他要如此涉险?
“我只是希望我们的后辈子孙能看到这世间更多美好的事物。”他低声答。
这温柔至极的声音让她一度以为,他会说这一切是为了她……然而,答案却如此冠冕堂皇,一如他搪塞韦后的理由,让她有些许失落。
这是怎么了?为何她会对一个几近陌生的男子好似产生了情愫,仿佛他们很久很久以前便相识,是举手投足间皆有默契的知己?
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便对他有异样的亲切感?真的只是因为他懂得蜡缬吗?
“还有,”他补充道:“我最见不得女孩子哭。”
“哭?”绫妍一怔,“谁哭了?”
“你啊,”他好笑地看着她,“那日在湖边,我提着鸟笼离开后,你一个人蹲着哭了半晌,以为没人看见?”
“你……”她瞪大眼睛,霎时满面羞红,“你偷看人家。”
“我无意中回头,便瞧见了。”韦千帆故作无辜,“我可是正大光明的看,哪算偷看?”
“所以……”绫妍咬咬唇,“因为我哭了,所以你才帮我的?”
“天底下任何女孩子哭了,我都会帮她们,因为,我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他状似风流的说。
这样的答案,虽然合理,却让她又一次失望……方才,有片刻,她以为他是为了她。
呵,荒唐,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幻想?她算什么?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一个陌路人而已,何以得到他的垂青?
然而,她不知道,那一日,湖畔的树后,他站了很久很久,一直凝视着她,直至夕阳西下,她抹泪离开。
她的每一滴泪都似针尖,刺入他的心田,让他顾不得许多,甘愿冒险完成她的心愿。
本来,在没得到韦后完全的信任之前,为了大局着想,他不该这样做的。但他说过,希望自己的到来能给她一点点快乐,又怎能忍心看她伤心流泪?
所以,他放飞了翠鸟,甘心挨打受罚,只为博她一笑。
“上官小姐,这药敷到一半儿,怎么就停住了?”韦千帆忽然轻笑道。
“我……”绫妍连忙掩饰自己的心情,“怕你太疼了。”
“那就唱首歌谣来听听,”他似乎早已布下圈套,等着她傻呼呼往里钻,“听了,我就不疼了。”
这样的要求,有些逾矩了吧?但他希望得到这样一点儿补偿,只要一点儿,他便满足了。
绫妍沉默,知道应该拒绝,但她看着他背上累累的伤痕,心不由得软了,于是答应了他。
哼唱着,“下雨天,和泥娃,天晴了,摘西瓜,阿娘阿姐不在家,青蛙住在荷叶下……”
柔美的声音轻缓而出,仿佛把她又带回了童年,忆起划船采莲的岁月。
她没看到他的表情,不知他挂着温柔怀念的微笑,为此刻温馨平和的气氛而衷心喜悦着……
第3章(1)
“听说你前几日去了太医署?”上官婉儿微笑着坐下,意味深长地瞧着绫妍。“怎么样,柳太医的金创药还像从前那般有效吗?”
“姐姐,你知道了?”她不由得心中一惊,连忙跪下,“姐姐恕罪。”
堂姐果然宫中耳目众多,她暗中帮韦千帆疗伤,没想到竟走漏风声。
“你以为我要责怪你吗?”她将她扶起,“我该称赞你才是。”
绫妍怔住,不解其意。
“平白无故,把韦后的人打了,你代我慰问一番,也算给了韦后面子,以免她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上官婉儿笑道:“做得好。”
呵……原来堂姐还是没有完全弄清这其中缘由,不知她与韦千帆之间的惺惺相惜,这也好,她本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
生平第一次,瞒着堂姐有自己的秘密,可她就是希望能保守这个秘密,这个只属于她跟韦千帆,能让她心里感到温暖沁甜的秘密。
“既然你跟韦千帆也算熟识了,姐姐就把一件要紧的事交托给你。”上官婉儿忽然道。
“什么?”她涌上不祥的预感,感觉并非容易的差事。
“据探子所报,韦千帆近日常常出入宫门,似在京中置了宅院。”
“这很正常吧?男子汉大丈夫,总得有些自己的产业。”绫妍怔怔道。
上官婉儿摇头,“以他的俸银,断不可能这么快就有钱置产。”
“或许是皇后娘娘资助呢?”
“奇怪的是,连皇后也不知道。”
“怎么会?”绫妍开始意识到事情似乎不若她想象的单纯,“或许……是他从前的积蓄?”
“你不知道,韦千帆出身妓户,家境贫寒,哪儿来的积蓄?”
“出身妓户?”这话如晴天霹雳,让她霎时僵住。
“探子猜测,大概这宅院与安乐公主有关。”上官婉儿讽笑。
“安乐公主?”难道他……绫妍摇摇头,不敢想下去。
“没错,”上官婉儿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安乐公主素来淫荡,虽已嫁人,可府中面首无数,驸马也不敢管,自韦千帆入宫后,她如遇新欢,天天想跟这位美男子亲近,恐怕是她出资建了宫外别业,以便能与他私会吧?”
“可他们是表兄妹啊。”绫妍忍不住叫道。
“那又怎样?亲上加亲,说不定正合他们的意。”上官婉儿又透露,“不过我听闻,韦后似乎不喜他们太过接近。”
“为何?”韦后对安乐公主一向宠溺有加,安乐公主有今天这脾气,十有八九是韦后惯出来的。
“这也是最令人费解的地方,”上官婉儿蹙眉,“按说,天上的星星韦后都能摘下来给宝贝女儿,一个远房表哥,安乐公主若喜欢,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便是,韦后为何要横加阻止?”
“难道……”她已经想到最坏的答案,这个答案,令她全身发抖。
怪了,韦千帆那个与她全无瓜葛的男子,爱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