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你不可以死,我要带你去找大夫。”宋离心中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语无伦次。
“你不是不想见到我了吗?我死不死,不都一样?”
“你不要再说了,我们找大大去,去找大夫……”宋离用颤抖的手擦去她嘴角的血丝,擦了,血又涌出来,再擦,还有,仿佛怎么擦也擦不完的样子。
“还有一句话,我要问你。”红叶反手,将冰凉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背上。
“你说,你说,你要什么我都依你。”
红叶的眼睛亮了,可只一瞬,她又神色黯然,忧郁地抿紧唇,“如果没有湘湘的那场婚礼,你会在立秋那日去向我娘求亲吗?”
“我——”宋离迟疑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说过谎,当时,他确实是下定决心要与她划清界限了,否则不会那么轻易允诺娶湘湘为妻。然而,那时不代表现在,他、他、他其实是想去的,好想去。
他的头点下去,好坚决,好认真。
红叶看在眼里,仿佛是松了一口气,手指轻刮着他攒紧的眉,淡淡地笑了,“傻瓜,你不该认识我,真的,不该……”说着,笑容突敛,盛开的玫瑰在顷刻之间枯萎了。
“靠岸!快靠岸。”宋离大声吼,肝胆欲裂。
那八个女子却动也不动。
他急了,推开众人,自己要去掌舵。
其中一名女子失声哭道:“没有用的,小姐是一心寻死。”
一心寻死?
红叶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不是一向最聪明的吗?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
啊,是了,她是存心的,存心要给他好看。
若他护不了她的周全,又当如何?当如何?
这刹那间,宋离但觉顶门“嗡嗡”作响,眼前金花乱飞,似乎自己的灵魂也脱离了躯壳,没有了思想,没有了感觉,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红叶,红叶……”宋离的双膝重重地跪在船板上。
第十章
那一日,所有在场的武林人士都亲见宋离失手打死了花六儿,大家一致认为万剑山庄和钟秀谷的梁子是结定了。
武林四大势力中,万剑山庄最有名,解忧林最有钱,西门府最有权,而钟秀谷却最神秘。
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清楚地知道,钟秀谷究竟在什么地方,有些什么人,是男还是女,是正还是邪。
这一次,若不是花六儿被擒,五绝门放出话来,要钟秀谷来赎人,大家还不知道,钟秀谷谷主姓花。
可遍观武林中各大高手,却无一个花姓之人,但若钟秀谷里竟是一些如花六儿般的窝囊废,它又凭什么与四大势力齐名?
大伙儿心中猜测着,观望着。
是以,六月初八,万剑山庄的礼堂前便萧条了许多。
“师父,师父。”一大早便下山等候着的小师弟慌慌张张地奔进大厅。
“来了吗?”万尚义沉重的心情一扫而空。倏地站起来,抢在大家之前,大步向门外走去。
“宋、宋师兄是……回来、回来了……可他、他还带了……”还在换气的小师弟拼命摇头,还未等他说完,大厅里的人早已走了个干干净净。
他一跺脚,也追了出去。
“宋七哥。”
跪在山脚台阶下的宋离茫然抬头,又茫然回首。
一身素白的万湘湘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浅笑盈盈。那柔软淡白的色泽更衬得她的身子纤弱无骨。这样善良温柔的女孩子是不应该受苦的呀。
他的心里仍是这么想,也仍是希望能看到她开怀大笑。
然而,那和对红叶的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啊。
他会忍不住地去关怀湘湘,怜惜她,希望她过得好,因为,她本来就是那样惹人怜爱的女子。而红叶——
他的目光温柔沉痛地注视着身边那口沉沉的黑棺。
红叶是连棺材都为自己准备好了,她是在用生命挽留他,还是在用生命控诉他?
他那张年轻光湛的脸上忽然充满了风霜。
“对不起。”他垂眸,轻诉。也不知是在对着棺外的万湘湘说,还是对着棺内的秋红叶说。
爱情是残忍的,更是自私的。只可惜,他醒悟得太迟,却承诺得太早。
湘湘眼里因初初看到他的一点喜色被浮云遮盖住了,宋离的目光太奇怪、太悲伤,似是合着某种无可奈何的绝望。
“这是——”万湘湘疑惑地瞅着那口黑棺。心里虽早已猜了个大半,却是仍不敢相信。
莫非,爱情果真要用生命去追?
她陡然觉得浑身发寒,冷汗直冒。
“你还好吧?”宋离见她脸色骤白,一颗心就因自责而狠狠抽起。
他原本,是打算要照顾她一辈子的啊,然而……“红叶,是我害了你。”湘湘颤抖着,跪下来,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棺盖,美丽的眼睛盈满晶莹的泪。
“不……这不是你的错。”宋离低喃。
感情的世界没有第三者,若要说错,错全在他,是他太执著,执著于恩情,执著于完美。
湘湘对着棺头拜了三拜,宋离并没有拉她,却回了她三拜。
湘湘看在眼里,心如明镜。
她缓缓站起来、悠悠叹道:“红叶总说,她这一生可以平凡,但绝不可以平淡。我真没想到,她会选择这么激的方式来结束生命。”
宋离听了,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她生前,要我去她娘亲灵前向她求婚,我没有答应,但是,她死之后,我却是一定要去的。”
“我明白。”湘湘难过地吸一口气,若她能早些说出自己的心意,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一场悲剧?
“谢谢你。”宋离说得诚恳而内疚,声音却又是极度凄苦的。
原本,他是想要随着红叶去了,可是,与湘湘的婚事还未了,就算是死,他也不能逃避责任。
所以,他回来了,带着红叶的棺木一起回来。
哪怕就是死,他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不用道谢。”湘湘擦去颊畔的泪珠,勉强笑道:“因为我在这里等你,也是为了求你一件事。”
“请说。”
“我求你,这一次,让我先逃。”湘湘的眼中闪过一抹哀伤。
从小,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病骨缠身,由不得人。她的婚姻由父亲做主,先是许给大师兄,没有问过她的意见;后又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许给宋离,更是连知会她一声也不曾。
她知道,父亲给她的安排都是他认为最好的。
她也曾经以为,她可以毫无怨言地接受父亲的任何决定。
然而,这三个月来,她想了好多好多,大师兄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丢下她?她若不问个清楚明白,这一辈子,就是死,她也不会瞑目。
在没有认识红叶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女子也可以像她那样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爱自己想爱的人。
可是现在,她也要学她一样,做真正的自己。
所以,她决定了,不要父亲许给她的任何婚姻。
她要的,只是一个明明白白。
“你决定了?”宋离淡淡地问。他以为他会担心,会阻止,然而,他没有;他又以为他会开心,会松一口气,然而,他也没有。
原来,他已经没有心了,他的心早死了。
这一次,无论师父怎么说他、恨他,他也无所谓了。
他只是要做一个了结,有始有终。
“我走之后,对你对大家都好,否则,若是你今日拒婚,爹爹怕不又给我拉一个丈夫来?”她淡淡说着笑,笑得苦涩。
“这样——也好。”他长叹一声。红叶说得对,他不是圣人,他也有做错事的时候,他并没有能力照顾到所有的亲人、朋友。
如今,他只觉好累好累!
而这个世界上,最明白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他低头,耳边仿佛仍能听到红叶幽幽地叹息着问:“离哥哥,你不累吗?”
湘湘沉默了一会儿,这个时候,该崩溃,能崩溃的,绝不是她。她稳定了情绪,这才将右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道:“七哥,你也别太难过了,红叶不是一直期望她的爱情即使不轰轰烈烈,也要与众不同成一则传奇吗?如今,你扶柩千里,向她求亲,她若有知,也当含笑九泉了。”
含笑九泉……
不知怎地,从红叶走后就一直没有哭过的宋离,此刻却泪如雨下。
红叶呵,她一直都是那么爱笑的一个人,如今,到了冰冷冷的地下,她一个人了,可还会笑得出来?
“我爹快来了,你自己保重。七哥。”放在他肩上的手,微微加些重量,再提起时,已释去他心中不必要的内疚。
二人坦然相视。所有的往事云淡风清,从此以后,是真正的兄妹了。
“花六儿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匆匆一行人从笔直的山路上下来。一见宋离,都愕然怔住了。
万尚义一庄之主,竟是何等聪明的人物?眼见得宋离扶柩上路,到了山门口,却又长跪不起,这不是来成亲的模样。
于是,他先不问这棺木的来历,只问与此时最不切相关的问题。
宋离抬头,看着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师父——”
“你果真打死了花六儿?”万尚义蹙眉,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一步比一步沉重,一步比一步更具威仪。
“不。死的不是六姑娘。”宋离摇头,一向稳重自持的俊朗容颜摊着化不开的愁绪。“是——红叶……”
“秋红叶?”众人听了,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如此。”万尚义暗中抹了一把冷汗。难怪他要扶柩而行呢,原来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这孩子,什么时候也学聪明了?
他露出见到宋离之后的第一抹微笑,上前欲扶起他,“傻孩子,你又没做错什么,跪什么跪?”
伸出的手,还未触到宋离,没想到,他又吐出惊人之语:“是——我的妻子。”
是红叶!是他的妻子?
众人一时愣住了,努力拼凑着这断续的两句话语。
万尚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扶也不是,缩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