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黑衣大汉瞪她一眼,恶念陡生,双手一错,便要抓上她的肩头。
宋离长剑一抖,挡在她的身前,保护的意味极度明显。
黑衣人打了个手势,正待合力围击,月光下,却见红叶在宋离身后伸出三根手指,摇一摇,再摇一摇。
他瞪大了眼,心下骇然。
那手势又变,顿得一顿,向他身后挥了一挥。
他面如死灰,吸一口气,咬牙道:“追!”说着,身形已如急矢一般投向黑衣女郎消失的方向。
其他黑衣人愣了愣,连说个威风的场面话来退场的勇气都没有,霎时,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宋离呆了一下,回过神来,才发现就连那胖胖的老板也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惟一一个没有被摔坏的酒坛,苦笑。
“你当真要把那酒坛子带回山上去?”
上山的路,宋离走在前面,红叶跟在后面。她一路紧赶着,气喘吁吁。
“嗯。”
“这一坛酒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就值得你巴巴地带回去?”她越想越不服气。
“嗯。”
她眼中开始冒火,“莫非,你是觉得她漂亮,连她随随便便扔给你的东西也成了宝贝?”
宋离习惯性地皱眉,脚步不由得慢下来,“你怎么这么说?”
“那你要我怎么说?”她瞪了他怀中的酒坛子一眼,冷笑。
他摇头,觉得她的想法总是与常人不同。
“既然是礼物,而你又接受了,便不能因为礼物本身的贵贱,或是赠送人的亲疏而轻视它,嫌弃它,随便将它丢弃。这是对人对物起码的一种尊重,你懂吗?”宋离的声音缓慢清晰,如流水一般清澈。
红叶的嘴角不屑地弯成弧度,道:“傻瓜!你以为她是诚心要送给你的么?”
宋离叹息,“不管怎么样,我总是接了。”说着,抖擞一下精神,笑道:“好在,大师兄嗜酒,这东西也不是全然无所用处。”
红叶见他并不是想珍藏起来睹物思人,遂失笑道:“你这人哪,就是这么死心眼。”
宋离正色道:“这不是死心眼,这是原则。”
“就像你自己的东西,你死都要拿回来一样?”红叶抿唇,眨眼,故意闹他。
宋离脸一红,别过头去,神情之间极不自然。
红叶猛地想起那晚他去拿回银子的场面,俏颜飞上两朵红晕,低了头,眸底酝着淡淡的喜悦。
一时之间,二人都沉默下来。
惟有鞋底摩擦着青草发出的沙沙声,在黎明中听来,如一首无字的歌。
过了一会儿,宋离仿佛是觉得尴尬了,努力打破沉默。他微微一笑,说:“哎,你这么半天不说话,倒是稀奇。”
红叶嘟了嘟嘴,道:“你不说话,我为什么要说?”
他像是习惯了她的任性,也不在意,只笑笑地说:“你也够厉害的,几句话就将那些黑衣人打发了。”
“我哪有你这个大侠厉害。”红叶翻个白眼,提起来就有气,“你走到大街上去瞧瞧,随便掉块瓦下来,砸死大侠和砸死傻瓜的机会是相等的。”
宋离笑着摇头,“大侠哪有那么容易被瓦片砸到?”大侠哦,都是像大师兄一样高来低去,神出鬼没的不是?
红叶瞪眼,掀眉!天哪,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她又好气又好笑,咬牙道:“活该你被人利用。”
“被人利用也好过见死不救。起码,我知道那个女孩子安全了,我心里便也快活。”宋离说得清爽,连笑容也带些孩子气。
但听在红叶耳里,却觉分外刺耳钻心。
“你就认定她是好人?”她小声咕哝,话音含在嘴中。
他听见了,转过身来,对着她,双目炯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浩然正气,“难道,被五绝门追杀的人会是坏人?”
“五绝门在你眼中真的这么不堪?”她握紧了手,仍然抑制不住身体的轻颤。
他不答,看着她,走近一步,“你怎么了?”
她松了手,感觉好虚弱,“没事,只是有点冷。”
他瞄一眼自己身上单薄的一件衣衫,有些为难。
红叶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扑哧”一笑,道:“你打算脱衣服给我穿吗?”
他的心思被她点穿,一下子尴尬得连耳根都红了,嘴里嗫嚅道:“大师兄说,男人天生就是要照顾女人的。”
她没好气地睇他一眼,“你大师兄还说过什么?”
他抱着酒坛子,两眼发光,“大师兄还说,男儿大丈夫,该当恩怨分明,立场坚定。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善就是善,恶就是恶,我们习武之人,就当以维护武林正义为己任。”
“这么说,你大师兄倒是个圣人了?”红叶冷笑。
“那也不全是,”宋离说得兴起,索性放了酒坛子,指手划脚地道:“你不知道,大师兄那个人嗜酒如命,又向来心高气傲,最厌那些繁文缛节,他看得上眼的人,可以跟你把酒言欢,说个三天三夜;他瞧不上的,你就是捧了金山银山到他面前,他连眼皮子也未必会抬一下。”
“哦?那你算他看得上眼的还是看不上眼的?”红叶讥嘲地瞥他一眼,满心不是滋味。
这个宋离,要么是一句话都不说,一说就说个没停。而且,那神情,那语气,都是她从所未见的热络。
她咬着下唇,烦躁起来。
“嗯。”宋离想一想,不好意思地笑,“大师兄总是笑我傻。”
“他笑你傻?”红叶瞪大了眼,有些想笑,却又忍住,这倒有些英雄所见略同了嘛。嘿!哪天真该找那个见不得人的大师兄出来好脚聊。
“你也这样想哦。”宋离搔搔头,有些憨憨的,却并不生气。
她目光闪动,心坎一阵暖,“我笑你、骂你,你也不生气;就算是生气,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其实,你只需一个手指头就可以教训我了,你这不是傻是什么?”
他微微—笑。说:“如果这算是傻的话,那我宁可做一个快乐的傻子。”
“你快乐吗?”她微觉诧异。哪有这样的人呢?别人笑他傻,他还自得其乐?
“因为你们觉得快乐呀。”他笑。低头抱了酒坛,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向前走去。
她一怔,看着他昂扬的背影,喃喃低叹:“你哪里傻了?”
第四章“咕嘟”一声。
过了一会儿,“咕嘟”又一声。
宋离怀疑地止住脚步。
“喂!走吧!”红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你是不是不舒服?”他试探地问。
她现在要舒服才怪!
红叶哭丧着一张小脸,急急走两步,赶到他的前面。
天哪!肚子痛死了!
她要是知道暴饮暴食会是这种下场,她倒宁愿饿死算了。
要知道,饿死是小,面子是大呵!
她低头一阵急走,忍得好辛苦。
“不舒服就别逞强。”宋离终于看出一些端倪,按住她的肩膀,温声说道:“快天亮了,先歇歇吧。”
对,她知道,快天亮了,山庄也快到了。
可是——
她等不了呀!
红叶满脸紧张,额上急出细密的汗珠。
宋离吃了一惊,一手搭住她的脉。
红叶慌忙闪开,退一步,勉强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吃坏肚子了。”
“吃坏了肚子?那……”他一眼瞥见她满脸通红,羞得快要哭出来,蓦地恍然大悟,自己也尴尬起来,“那你……呃……那我……”
红叶跺跺脚,闪到一丛密林之后。
“你还不转过身去?”
“哦。”宋离赶紧背转过身子,连眼睛也紧紧闭了起来。想一想,仍觉不妥,又朝外走了两步,站定,想一想,再走两步。
“喂!”红叶叫住他,“别走远了,小心有人过来。”
是不得以呀!这野地里,要是突然有人闯了进来……她想也不敢想。
不能冒险,她宁愿相信他。
“哦。”他老老实实地应一声,不敢回头,一步一步退着走,约莫走到最初的地点了,便动也不敢动一下。
为一个女孩子解手站岗,这还是生平头一遭。
他心跳加速,血脉贲张。
黎明前的幽静反而成了罪魁祸首。
后方每一丝细微的声响,都成了震耳欲馈的雷鸣。叫人心魂皆动,神思不定。
直到身后一声细如蚊呐的声音道:“走吧。”他这才全身放松下来,手一滑,酒坛子差点摔落在地。才惊觉刚才短短的一瞬,竟握了满手冷汗。
仍是不敢回头,他走在前,她走在后,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也不看对方,倒像是刚才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灰色的光影渐渐冲淡了夜的浓墨,黄的墙,绿的瓦在眼前勾勒出重重楼阁的轮廓。
到了!宋离松了一口气。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升出些依依的不舍。
仿佛希望这个夜,没有尽头;这条路,没有尽头。
庄门还没有开,他伸出手来,竟觉沉重,要敲不敲地,直觉在等待着一些什么,又或者说在期待一些什么。
这样迟疑片刻,他果然听得她沉声说道:“宋离,今天的事情不许你说出去:”
她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并没有让他感觉轻松,反而很不舒服。
他的手掌终于落下来,重重地落在铜铸的大门上,“嘭嘭嘭……嘭嘭嘭……”,似昭告,又似嘲弄。
这一整天,宋离都显得心神不属。
练功的间隙,他坐在廊前的阶梯上,一遍遍擦拭着手中的长剑。
“已经够干净了!”小刀坐到他身边,用判研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宋离横他一眼,没有说话。
小刀耸耸肩,双手抱在脑后,两脚散开,就在台阶上仰躺下去,口中无聊地念道:“唉!有人要走桃花运。”
“你胡说什么?”宋离像被蛇咬了一口般,肌肉绷紧。
“不是桃花运哪?”小刀抽了一根草根,含在嘴里,邪邪笑道:“那就是桃花劫。”
宋离轻哼了声,“你知道什么?”拍拍屁股站起来,打算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