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过小月氏,攻祁连山,得酋涂王,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五王,五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师大率减什三,益封去病五千户。
——《史记——卫将军骠骑将军列传》
第 31 章
其秋,单于怒浑邪王居西方数为汉所破,亡数万人,以骠骑之兵也。单于怒,欲召诛浑邪王。浑邪王与休屠王等谋欲降汉,使人先要边。是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得浑邪王使,即驰传以闻。天子闻之,於是恐其以诈降而袭边,乃令骠骑将军将兵往迎之。骠骑既渡河,与浑邪王众相望。浑邪王裨将见汉军而多欲不降者,颇遁去。骠骑乃驰入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尽将其众渡河,降者数万,号称十万。既至长安,天子所以赏赐者数十巨万。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封其裨王呼毒尼为下摩侯,鹰庇为煇渠侯,禽犁为河綦侯,大当户铜离为常乐侯。於是天子嘉骠骑之功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攻匈奴西域王浑邪,王及厥众萌咸相饹,率以军粮接食,并将控弦万有馀人,诛獟駻,获首虏八千馀级,降异国之王三十二人,战士不离伤,十万之众咸怀集服,仍与之劳,爰及河塞,庶几无患,。幸既永绥矣。以千七百户益封骠骑将军。”减陇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繇。”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
元狩二年秋天,浑邪王与休屠王降汗。武帝命霍去病前往受降。
明珠安心在西楼养伤。结果她都知道——她的丈夫斩杀八千以服众,收复十万匈奴降兵。
战场上的霍去病,是战神。永不战败。
背后的伤口,已经开始脱痂,新生的皮肤颜色要深一些,而且略微外凸。
燕青把新煎的药端上来。这不是背伤的药,皮肉伤早就不吃药了。是卫子夫为明珠准备的养生药。卫子夫担心明珠在战场上累坏了身子,女人的身子生来不是打仗的,最重要的是传宗接代。她的贴身大夫亲自给明珠把脉观相,确定一切没事,才让卫子夫放下心来。
接着就是眼花缭乱的各种补药,再加上平阳连接不断的锦衣帛缎,刚从沙场上回来的明珠有些应接不暇。
还好,药的味道不苦,还有些甘甜,明珠也乐意每天喝一碗。毕竟是卫子夫的心意。
日子变得清闲下来,享受些迎风把书的闲情、做些珠玉女工的家庭琐碎、重尝众人拥戴的贵族特权……与战场上的茹毛饮血相比,差距是如此之大。不知道霍去病是怎样热衷于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的。他好像是天生就适应这种反差巨大的生活节奏。
休屠王对降汗一事反悔,浑邪王怕他会泄密给匈奴单于,擒杀了休屠王。霍去病杀四千意欲逃跑的匈奴士兵,以此警告投降的十万大军。半月后,霍去兵成功受降,武帝大喜,封赏去病一千七百户。
从平阳候府出来,霍去病夫明珠上了马车。
卫长胖了。
明珠原来觉得哲尔索和卫长很像,同样出身王族贵为公主,同样任性直率,同样深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同一个男人。
明珠撇眼看这个男人,他似乎很开心,一向紧皱的眉头反常的舒缓,高耸的眉弓下有他挺拔的鼻梁。他的侧脸有一条如此好看的曲线。
世上还有多少女人在深爱他——这个“绝情寡义”又好看的男人?
毕竟哲尔索和卫长不同。
哲尔索是聪明坚强的,卫长却是娇弱自私的。
霍去病回过头掰起明珠的下巴,“看我做什么,想我了?”
“见到哲尔索了吗?”
“没有。我杀了休屠王。”
明珠的笑僵在嘴边:“不是浑邪王杀的吗?怎么是你?”
“当然不能告诉皇上我杀了休屠王。这是我和浑邪王之间的交易,他给我圆谎,我自然让他安全降汗。”
他不动如山,坚决如铁。她却措手不及。
“我替你报了仇,你不高兴?”
“不是。”如果没有她,说不定休屠王就不会死,那样的话,历史是不是会因此改变?
她想到李敢。
“去病,我可以去看看李校尉吗?我答应过要给李老将军画像,却一直拖倒现在都没有做。”
“不行!”
“……”
“你现在的身份不能做。”他说。
“……”
说是不见,如何能避免?
下月王夫人生辰,卫子夫嘱托明珠记得要送生日礼物。明珠想来想去决定作一面镜子为礼物给王夫人送过去。
她人生的倾国倾城,送镜子应该是再好不过了。
手工坊的门口,明珠刚下马车就看见了李敢。
他从街对面走过来,像是不经心的一个转身,四目相对。
青蓝色的曲裾长袍,腰间挂着三尺佩剑。好久不见,他似乎是瘦了。狭长的丹凤眼露出一丝惊讶,一丝欣喜,一丝陌生,五味杂全,涌上心头。
“久违了,李校尉。”明珠行礼。
李敢动动嘴,没有说出话。
今不比昔,她贵为骠骑将军的夫人,他却还是一名军中校尉。她锦衣华服,他却还是布衣缠身。
他恭恭敬敬的行一个俯身大礼。
明珠身体发僵。许多话在心中,却如何都说不出来。
燕青撑了一把油纸伞下来。明珠以前有烈日下撑伞的习惯,虽说几个月的战争磨练后,她早已习惯风吹日晒,燕青却不习惯她的主人失去以前喜好。
“吆,这不是李校尉吗?可真是巧,怎么我们夫人每次出门就能碰见你呢。难不成李校尉平日里没事情,就天天在这街市上闲逛,专等我们家夫人出门?”
“燕青!!”明珠大怒,“你是在骂我吗?”
油纸伞盘旋落地,燕青跪下:“夫人,我不敢!”
李敢不说话,捞起打滚的伞,轻弹上面似有似无的尘土。纸伞的手柄光滑铮亮,泛出木质的棕黄。长安城秋天的阳光被纸伞的转动切割成碎片,散射在他莫落的脸上。
他伸出手,把伞递给明珠。
那双手的手指纤长,棕黄的肤色显示着这是个刚从战场上归来的军人
明珠接过伞,突地想起了夏天那场战争给李家带来的是什么——郎中令李广遭遇匈奴突围,兵败当斩,孰为庶人。
他的心里自然是很失落。那个曾经为了明珠要找卫家人说理的李敢,离他越来越远。
“李校尉,近来过的可好?”
“尚可。”
就是这样的话了,再也没话了。眼下再说什么也不是合体的话。霍去病一胜再胜,一封再封;李家一败再败,被武帝遗弃。她身为霍去病的妻子对李家的儿子说话,说安慰?不对。说鼓励?也不对。
嘚嘚的马蹄声近了,霍去病下马。
他来,就更不对了。
他的夫人和他的部下,手握同一把伞,仅在咫尺。
李敢放开雨伞,行跪身礼。
霍去病在笑,笑得比哭更难看。他头上鼓起的青筋出卖他的真实情绪。明珠淡淡的揽了他的胳膊走进手工坊。
骠骑将军府的香樟树开始发黄,地上已经铺满落叶。
霍武在招呼家奴们收拾门庭。
明珠和霍去病从马车上下来。
“需要什么你可以叫霍间庭做。”
“他忙。”
“忙什么都能停下先做你的东西!”
明珠抬头,用手抹平他紧皱的眉头,“你生气了?”
“没有!”
“他在忙我的东西。冬天快到了,我在准备你的生日礼物。”她牵着他朝西楼走,脚下枯叶发出粉碎的声音。
他不言语了,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去病,我什么都不瞒你,你要想知道我和李敢之间有什么我愿意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你。所有以前的事。”
“不必了!”他坚决。“我只要当下和以后。不要以前。”
她回头偎依进他的怀里。——她不想要以后,她只要当下。
秋去冬来,她开始做一个乖巧的骠骑将军夫人。西楼,皇宫,长安街。她的生活回归的比以前更为简单。玫瑰,图画,霍去病。几乎是她生活的全部。
霍去病高兴看见这样的她,安全的,恬静的,一心装满他的。
冬天的阳光透过大朵大朵的云层泄漏出来,洒在她的指间。明媚而晃眼。他和她的日子,就像这阳光,灿烂温暖,安心满足。
真的满足吗?明珠?
她累了,几个月战场上的奔波,让她脱胎换骨,她渴望安逸。渴望生活在和平的土地上。
霍去病有时候还会带她去骑马,也不多骑。背上的鞭伤让霍去病成了那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农夫。明珠笑他胆子变小了,他却嗤之以鼻。
霍去病长大了。依然还是那个战争狂人,还是那个飞扬跋扈的长安子弟,却变得体贴别人了。
那天去探望卫少儿,她说,这都是因为娶了媳妇,要是再有个儿子就更好了。说话的时候,眼睛一个劲的瞥明珠。明珠在陈詹事的府里坐立不安。
霍去病玩着象棋眼皮也不抬,“父母有心,生下来的孩子才快活。不像有的父母,生了孩子没心要,生来做什么。”
卫少儿受了当头一棒,半天没开口,刚要张嘴,泪就先下来了。她年轻时候的伤疤被自己的儿子掀起了一块。
明珠悄悄的拉霍去病的衣袖,他理都不理,全当是蚊子叮咬。
任性,蛮横,不讲道理,伤害那些深爱他的人!刚才还说他长大了体贴人了,原来全是假象!他一点也没变……
临走的时候还顺手抱走了象棋!
“这不是你送给詹事大人的吗?!怎么你还要拿走?”明珠气急败坏。
“我再拿回去玩两天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觉得明珠小题大做。
卫少儿和陈掌站在府门口连忙摆手:“拿回去吧,拿回去吧。”“随他高兴,随他高兴。明珠,他高兴就好!”
明珠跺脚,愤愤地朝卫少儿和陈掌行礼告辞,心里想,活该他欺负你们,都你们这样把他惯出来的!
手工坊把做好的铜镜送过来。
白晃晃的镜面人影晃动,镜背上用明珠最喜欢的回行文装饰边角,中间是凸起的半浮雕——一个女人的侧影。
明珠亲手画的王夫人的背影。
她从未见过她的脸,她见得只有她的侧影。无骨般的身面,无楞似的线条,风流万种皆从步撵之间流露。
明珠的图,只是形象,神,却无从捕捉。
她尽力了。
他去霍间庭的屋子里,拿给他看。
他听明珠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