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李敢也朝那边挥挥手,便走过去了。
四个人在那里说了几句话,李敢就上了马给卫伉示范马术。马奔跑起来后,他在上面灵巧的作了个侧手翻,左边下马上马,右边上马下马,然后往明珠的方向来,快到面前的时候倒勾马背探下身去,起来时候竟顺手拿了盛了水的陶罐。一个回身,陶罐只是摇动几下,竟没有一滴水落下!卫伉和剑术师傅齐声叫好,明珠也看得目瞪口呆,几个动作当真是如蜻蜓点水般的灵动好看。
只有霍去病一言不发的上了马,朝一个方向看了看,策马奔跑。一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黑马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霍去病几乎快与马跑成了一股黑色的旋风。黑风所过之处半人高的金黄芦苇相竞折倒……突然马的前脚一跪,风势骤停。霍去病和马的前身一下子进了芦苇丛中……
明珠的眼泪如泉般涌出,他摔下马了!!
她急得朝他的方向奔去,他不要有事!
只是一瞬间,芦苇丛里的马却打了个漂亮的弧旋,撑脚跃起,就像是一个人先屈膝再跳跃一样,倒勾马背的霍去病翻身上来,手里高举着一只兔子。
卫伉大声的欢呼,李敢和剑术师傅呆立在原处。
霍去病把兔子扔给李敢,李敢没接住,兔子在李敢身上借了个力,又蹦出几丈远。霍去病和他的黑马打了一个转,竟朝明珠这边猛奔过来。明珠本是朝他的方向跑去的,看见霍去病凶猛的来势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眼前一黑,被以上大手扯上了马背。她的腹部压在马鞍前面,双手被霍去病牢牢束缚在背后,压着她的身体,她弹动不得。行跑的过程中那双大手一直紧抓着她的手,即使有一刻他侧身抓兔子时也是如此。明珠趴在马背上被当成犯人一样,倒空的头上的青筋都出来了,脑袋胀得厉害。黑马在人前一个急住,停下。
“表哥太厉害了,不但可以徒手抓猎物,还可以夹着人犯再抓猎物呢!表哥,我要学这招!”卫伉拍手。
霍去病把她拎了下来,明珠头晕目眩,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了。耳边传来卫伉的惊呼声,感叹声。
一个人走进她关心的询问:“明珠小姐,你没事吧?”
明珠捂着腹部,晕忽忽的看李敢,摆摆手。回头瞪着霍去病:“与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捉弄我!!”
霍去病嘴角露出一丝坏笑,一手摆弄着芦苇:“你忘记你怎么骗我输在了蹴鞠场上?”
“明珠小姐也会蹴鞠?”李敢惊异的问。
“可不是,明珠的蹴鞠好着呢,连卫伉也赢不了她。”霍去病用芦苇杆挠挠头,瞥一眼明珠。
明珠转怒而笑:“哼,赫赫有名的冠军侯也是手下败将呢。”
李敢更是奇怪:“怎么会呢?霍兄蹴鞠可是长安城里的一绝。难道明珠小姐……”
“一绝?有勇无谋罢了。”明珠站起来说,却差点没摔倒——起得太猛头狠狠的晕眩了一下。
霍去病把眼神一挪看向别处,嘴角还露出得意洋洋的笑。
笑什么?明珠火大,刚刚还以为他摔下了马,那么担心他,结果却换来他把她当人质架上了马,一番疯跑,弄得她头晕目眩。要不是她那么喜欢他,她一定要骂死他,可使自己却偏偏开不了口骂他。
李敢上来关心的扶着她,霍去病却把他的手打掉:“不要扶。”明珠本是要往李敢身上靠的,突然半路里杀出个霍去病,她一个站不稳扑通倒地。
“你……”明珠沾了一脸的泥土和枯草叶。
霍去病蹲下瞅她,他还笑,还笑……笑着笑着就不笑了——明珠哭了。
“明珠姐姐?”卫伉也看出了事情不妙。
“天色已晚,你们先回去吧。”霍去病说。
卫伉和李敢迟疑着不走,霍去病回头喝斥了一声:“王师傅!带宜春侯回府!!”
教剑术的师傅赶紧应承着,领着卫伉往回走。
霍去病抓着明珠的手往水洼的地方走,明珠回头看李敢,他欲行又止,迟疑了一会儿也跟着卫伉他们走了。
霍去病拉她在水塘边蹲下,撩起清水往明珠脸上泼。
“干什么?!”明珠生气。
他还是继续泼,然后大手在她脸上一抹,用衣袖给她沾干净了水。
明珠愣住了,他是给她洗脸?
霍去病洗到他自己觉得干净了,便不再理明珠,就势原地躺下去。
看他着一身未卸的戎装躺在她的身边,明珠抱膝坐着,脸上笼着一层着莹莹亮亮的水珠,心情闪烁不定。
他想干什么?她该干什么?
芦苇丛后面的人都已经走得干净,现在只有他和她。
突然变的好安静呵。
他眯着眼睛看太阳,身下的芦苇桩在他的身体下向同一个方向倒去,如同这片土地挽起的发髻。他不说话,只自顾自的躺着。好像满腹心事,又好像无牵无挂。
一片摇摇荡荡的金黄里,夕阳迎面洒过来,面前的水洼池塘反射点点金光。白衣的佳人,戎装的将军……额头的碎发轻轻拂过明珠的脸,这样的场景,多像是梦。在秋天的梦里,霍去病和她,相爱到终老;梦里的他很温柔,很体贴;梦里的他穿着他红色的戎装,带着他黑色的战马;梦里她穿着白色的汉朝深衣,身边搁着他沉重的佩剑;梦里的他这样的看自己……
他面朝她,枕着自己的右臂,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他伸出手,用手为她撩起风吹乱的头发,拭净她鹅蛋脸上未干的水雾。
“你想什么?”他问。
“想过去。”她说。
他顿了一会儿,就把手收了回来。两只手垫在头下,闭上眼睛享受夕阳洒在身上的温暖。“明珠。谁给你起的名字?”
“姑姑。”
“明珠。”他叫了一声,她回头看他。他浓黑的睫毛安静的合在一起,自言自语:“明——珠——”
明珠歪着头边打量他,边说:“我父母早就不在了,是姑父母把我抚养长大。我小时候不知道妈妈是什么,只知道姑姑是我最亲近的人。”
他不动,她揉着自己垂至腰间的长发,也自言自语:“她长得很美很美,有亚麻色的长头发,会编各种各样的发式,我从来不会梳头,因为姑姑会。姑姑自己只在后脑勺挽一个最简单的发髻,她把最漂亮的发式都梳给我。小的时候姑姑每天早晨都给我换着花样梳辫子,她最喜欢给我梳公主头,你知道公主头吗?就是很简单的只束起前半部分的头发,后面的自然放下。很简单,却很好看,学校里的同学都很羡慕我。”
明珠望着远处飘荡的芦苇笑,“姑姑的下颚嘴角处有一颗小黑痣,她曾经想点了去,我却坚决不让。我说,姑姑的痣很美,笑起来的时候是上弯的,生气的时候,是向下弯的。姑姑的所有都很美,连痣也很美。”
芦苇随风轻轻的倒过来又倒过去,恍惚间,芦苇深处有一人飘然而至,她拨开芦苇冲着明珠笑——长发完成最简单的髻,嘴角的痣向上完成月牙的形状……
“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他依然闭眼,面无表情享受夕阳的光。
明珠一愣,忍了泪苦笑。她忘了,这不是梦,这是真的。真实的世界里他是犀利无情的,他是乐于看她出丑的。
“我只是,很想她。”她提起衣裳站起来:“我走了。”
他突然睁开眼睛,猛地拉住她的手。
明珠疑问的看他的手。
“再坐一会儿。”他不等她答应就一把把她拽倒在地。明珠不高兴的挣脱他的手,他越抓越紧,最后明珠觉得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只好不情愿的讨饶,在他身边坐下。
“我也是父母早亡。”他说。
“不要骗人!”明珠翻白眼,他当她是谁,她能不知道他的历史?
“不骗你。我是舅舅和姨母养大的。我们同命相连。”他看着她,眼里透着真诚。真诚的叫她差点忘掉真正的事实。
“我们可不同命,你多好,你舅舅是大将军,姨母是皇后。你不高兴可以翻脸就走,我不高兴却还得被逼坐在这里。”
他没有搭话,放开明珠的手,继续闭上眼睛:“你多好……明珠,你可以直接没有父母,我却还有。你多好……”
他的生父霍仲儒,他们现在还没有相认,她知道。
“你母亲不疼你吗?”她问。
他不回答。他只回答他想回答的。
一阵好长的沉默。夕阳渐渐下去,漫天的晚霞灿烂如血。
“真安静。”他说。
“明珠。明珠,是个好名字。”他说。
“不想回去,那里只有我一个人。”他说。
风已经渐渐凉了,飘荡的金黄色芦苇成了原野里的黑鬼,在如血的霞光里游荡。渐入黑夜的荒郊,她却觉得那么安详。
他睁开眼,站起身,把手伸给她。
她迟疑一下把手伸了出去。
他拉起她,牵着她的手慢慢前行。
白衣的佳人,戎装的将军……
远处的他的黑马看见主人回来,发出“嘶嘶”的啼叫。
第6章
“明珠姐姐!”
“啊?请进。”
卫伉出现在眼前。他一身粗布打扮,肩膀两侧带了各不合体的盔甲片,一看就知是用麻绳绑上去的。
明珠不禁“噗”的一声笑出来。“谁给你做的衣裳?”
“这不是衣裳,是盔甲!”
“噢!”明珠做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觉得不合身是不是?我也说燕青不会做;她还说自己做得好。明珠姐姐,改天你给我做个好看的好不好?”
“好啊。”
“那我们现在走吧?”
“去哪?”
“表哥说叫你去骑马。在西郊等着呢。”
“什么?”
“走吧,你不用脸红,没有盔甲也没有关系。”
“……”
霍武带着卫伉骑一匹马,明珠自己骑一匹马,跟在他们后面亦步亦趋。
刚才在府里的时候,霍武慈眉善目的站在明主面前,毕恭毕敬:“小的霍武”,明珠一听就想撞墙,强烈的尴尬“呼”地从脚跟儿冲上了头顶。几天前她还把霍去病当作他,在心里咒骂了个天翻地覆。良心有愧,良心有愧……
穿过集市,穿过一条河,穿过一片大林子……太阳越来越大,明珠估摸得走了两三个小时了,早饭还没吃呢,现在怕是连午饭时间也过了。晒得头有点晕。看看前面的霍武和卫伉,不减丝毫的倦意。好吧,现在她不得不佩服小小的卫伉了,年龄还不过双位数呢,到现在也不会累得哼一声。不愧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