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今天比较闲。你呢?稿子写得怎样?”
“还好。”卡稿已经在她胸中堆满沉重的大石头,他这一问又加一块。她不想谈稿子。“要不要一起吃晚餐?我可以休息几分钟。”
“呃,我很想跟你吃晚餐,可是我正在忙,有一只狗受伤,刚送来医院,我要帮它动手术。”
“很严重吗?”她脚步不停,兽医院已遥遥在望。
“后腿骨折,它的主人是一对夫妻,把它送来以后,那位太太还担心得一直哭。”
“嗯,难免的,心爱的狗儿受伤了,都会很难过——”绿灯了,她踏过斑马线,来到兽医院外头,隔着透明玻璃窗,看见管呈弘在玩计算机游戏,医院里别无他人。
哪有受伤的狗?哪有哭泣的夫妻?连兽医本人都不在。
她脑中瞬间空白,闪过多年前的相似画面——那天,她临时起意去男友的研究室,路上打手机给他,他说人在研究室,她到了却不见他人影,一查问,才知道男友其实背着她和学妹往来很久了……
“是啊,哭得好惨,她老公也哭了。”
他也欺骗她……一股寒意窜过湛心伦全身,她胸口刺痛,口气异常冷静。“他们还在哭?”要揭穿他吗?他会是什么反应?“是啊,我叫我弟安慰他们,好让我专心动手术,没那么严重的,骨折又不是不治之症。”他语气无奈,好像真有一条受伤的狗等他治疗,态度就像她前男友欺瞒她那时同样镇定,她听得心寒,要不是亲眼看见,她真的相信。
“管医师……你的兽医院有分院吗?”
他笑了。“哪有啊?我事业没做那么大。”
“所以你是在我每次带枸杞来看的这间医院里,问题是,我现在就在医院外面,我没看到你。”
一阵尴尬沉默,她几乎可以听见他流冷汗的声音。她握紧手机,轻轻颤抖,他怎么不辩解?难道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秘密吗?“其实我……我出诊,人不在医院里。”
那就要叫狗吠两声来听听,或者叫那对哭泣的夫妻来听电话。她不知为何忍住了这两句话。“怎么不是他们带狗来医院看病?”
“呃,他们不方便开车。”
“为什么一开始不说你人在外面?”
“因为……狗的伤势满重的,我很急,一时讲错了。心伦,我现在没办法跟你多说,你先进去医院等我,我很快回去,我们再去吃晚餐……”
“不必了,我还是回家写稿,我弟也还在等我买晚餐回去。”不等他回答,她切掉通话。
他的解释听起来挺合理,也许真有那对夫妇,为了心爱的狗儿请他出诊,也许,这些都是他捏造的谎话,也许,凌晨那条呕吐的狗,也是他的杜撰。她被人用这招骗过,再上当,就是她太蠢,不知记取教训……
可是,她跟他相处过,他眼光坦率磊落,不像会耍心计骗人,也许他只是有难言之隐……究竟有什么事不能对她说?夜风闷热,她却觉得手心冰冷,风吹得她有点反胃,此时手机响了。
她以为是他,却是编辑。胸口沉重的感觉又重了几分,哪有时间去烦恼这些?工作优先,稿子交不出来,她和编辑麻烦就大了……
她忍着不舒服的反胃感,转头往面店走去牵脚踏车。
被挂电话,管牧东第一个反应是打回去,可是他能有别的解释吗?他能老实说他在做什么吗?他是利用晚餐时间,跑到家电行想买台录放机,连跑三家都买不到,到了第四家,老板说要进仓库找,然后她打电话来,他想给她惊喜,怎能说他来买录放机?他编个理由想蒙混过去,哪知她会去他的医院,被当场踢爆。
她听起来不太高兴,大概猜到他在说谎吧?好无奈,他也不愿意啊,要不是这家店老板说他们有机器,他早就飞奔去陪她吃晚餐。这家店最好有机器,否则……否则……
在他想出“否则”如何之前,店老板终于捧着一个布满灰尘的盒子出来。
“我们很久没进机器,这台是我前阵子整理仓库找到的,全新品,只是十几年前出厂的,不知道能不能看。”
管牧东取出带来的录像带。“放看看。”
老板取出录放机,接上屏幕,放入带子,两人瞧着屏幕……影像出现!两个男人同时“喔”一声,好兴奋,没想到机器还能用,不料影像只维持两秒,突然变成一片噪声。
老板赶快按暂停,按退出键,岂料机器停是停了,却不肯吐出带子,老板拿铁尺撬出带子,一抽,果然把录像带抽出来了,后头挂着两截长长的不明物,好样的,录像带吐丝了——不,是机器咬带了!
“对不起对不起,看来机器故障了。”老板陪笑脸道歉,这位英俊的客人脸色铁青,很不妙。
管牧东拿回录像带,心痛到说不出话,这绝无仅有的珍贵录像带看来是毁了,他转身就走。“坏了就算了。”去下一家碰运气。
“其实,我还有另一台——”
他停步回头,目光炯炯。“拿出来。”
“是我家里以前用的,开始看光盘之后,就把那台收起来了,收起来的时候还是好的,可是这台全新的都坏了,旧的恐怕——”
“拿出来。”管牧东坚持,机器不好找,只要有就试试看。
老板转身进仓库前,问:“那录像带是什么?”
“以前从电视上录的老影集『天龙特攻队』。”并不指望老板有听过。
“『天龙特攻队』?”老板惊讶。“你也知道这部影集喔?干么看录像带,有DVD啊——”
他一把揪住老板衣领。“哪里买到的DVD?!”
“网络上订的,有代理……咳咳,先生,请你放开我……”老板快不能呼吸了。
“啊,抱歉。”旧日的黑道习惯不小心冒出来,他松手,急问:“请告诉我怎样买到的?”
老板说了,不啰嗦,他立刻下订单,虽然只订得到第一季,总比没有好,从这天起他天天引领企盼,等邮差把影片送来。
DVD呢!画质清晰,还有中文字幕,比破烂的录像带好太多,他一想到就窃笑,好想跟女友邀功,可是他要憋住,等DVD到手,给她大惊喜。
问题是,她似乎越来越不爱跟他聊,态度越来越冷淡。
第7章(2)
他每天都打电话关心她。“心伦,今天一起吃晚餐吗?”
“不行。没写到预定的进度。”她嗓音疲惫。
“喔……”他很失望,不敢表现出来,为她打气。“加油,慢慢来,别心急,一定写得完的——”
“还有事吗?”她轻轻打断他。
“呃?没有了,只是想问你方不方便出来一起吃个饭。”没事就不能聊一下吗?“那我去写稿了,掰。”
既然没空出来吃晚餐,可以聊点别的吧?“我今天买你的书来看了。我是第一次看言情小说,很好看,你真的很有才华。”
“谢谢……”她反应没他预期的高兴,有点心不在焉。
“可不可以问一下,你上次那套系列,那对男女配角有没有要出书?”
“目前没有计划,想写也得等到手上的稿子完成。我去写稿了,掰……”
好,她对热情读者的问候也没兴趣,他很快把理由用尽,最后不得不调出她的枸杞的就诊记录,假装忘了安排下次的预约,结果忙到没空跟他聊天的她,倒是记得爱猫何时该打预防针。
“你没忘记提醒我,我写在行事历上了。我去写稿——”
“等等!你每天写稿多久?”他受够了,今天一定要跟她谈清楚。
“除了吃饭睡觉,处理一些必须处理的事,都在写。”
“换句话说,你整天坐在计算机前,还超时工作,这样一天下来,至少能写一万字吧?”
她沉默几秒,声音紧绷。“你想说什么?”
“一本小说也才十万字,我们已经三天没见面了,假设你累了,休息得久一点,至少也写了两万字,你之前说你剩两章,现在应该快写完了吧?”
“……我可以帮你算得更精确一点,我每分钟打一百字,一小时是六千字,假设我每天工作八小时,其实两天就可以写完出书,我这台打字机一个月可以出十五本,打死一堆作者了。”
他不笨,听出她语气里的火气。“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不懂为什么你连半小时也不能拨出来给我……”
“如果你不是每个小时都要打电话来,让我没办法集中精神写稿,我早就有时间陪你了。”
好,嫌他黏人就是了,他自尊受伤,嗓音冷下。“对不起,我不知道连讲电话的几分钟都会干扰你,你没告诉我。”
“抱歉,我应该先跟你说清楚。”她语气缓和了些。“我写稿时很需要安静,房间里只能有我自己,家人没有必要的事也不会跟我说话。”
“那你还要写多久?”
“……我没办法说一个确定的时间。”
那到底什么可以确定?他努力不让语气像乞求主人关爱的小狗。“我们两天没见面了……”
“也才两天而已。”
“『才』两天?”他有点火大。“平常的两天当然不算什么,但我们刚交往,而且又不是远距离恋爱,应该要常常见面才对……”
“所以呢?我应该放下工作吗?如果你在给猫或狗动手术,我突然打电话叫你出来,你有什么感想?”
“好,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被驳得无话可说,管牧东满腔郁闷,忽听见电话那端,一个女人嗓音亲热地唤她。“那是谁?”
“我最好的朋友,元可昀。”
“你在外面?”背景似乎还有音乐声和其它交谈的人声。
“嗯,我在餐厅。”
一瞬间,他喉咙似是被什么掐住。“你出门约你朋友,却不找我?”
“我是一个人来的,想吃点东西就回家,可昀打电话给我,知道我在这里,她刚好在附近,就过来了。”
“在哪里?我也过去。”
“但是,我差不多要回家了……”
好,既然她可以不在乎见不到他,他也可以,他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