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竟然会心算?!”白胡子刘头实在无法接受事实!
过目而知结果。他少小便记在心中的神奇传说啊,活了这五六十年也从未听过世上真有这种天才存在过啊,而今、而今他竟亲眼目睹了?!
天啊,天啊,天啊!
“好了,刘头,您就不要再张著嘴巴让我数你那五颗牙齿了。”她皱皱鼻子,娃娃脸上是小小的得意,再随手从旁边的书册里抽出一页画满鬼画符的纸来,轻轻地递过去。
“这是什么?!”白胡子刘头抖著手小心接过,努力分辨那纸上仿若鬼画符一般的数字与文字,原本已够惊呆的干巴老脸顿时又呆了三分,“这是什么?”颤巍巍的哑音已几乎发不出声来。
“昨晚您老不是忘了将账本拿走?”她皮皮地一笑,娃娃脸上是恶作剧成功的兴奋光芒,“我一时睡不著,就替你老人家翻了翻。”那一页纸上的鬼符,便是“翻”的成果了。
“你懂得记账之术?!”
“知道一点。”她见这位老先生一脸的激动,为了他的心脏著想,很好心地省略了她“生前”所学的专业便是这“记账之术”。嘻,她原先的时代是何等的进步,账项发展得是何等的种类齐全兼复杂?这落后的时代不过是只有最基本的“借贷”、“出入”而已,小菜还够不上呢。
她虽是说得轻描淡写,但白胡子刘头却依然深受打击,颤颤地指著她,一时无法言语。
她被指得有些脸红,而后有一点觉得这位老先生的情绪似乎太激动了一点,忙坐直身子想出言替他降一降温,但先她一步,已有人沉稳地开了口。
“刘叔,你上当了,那些东西根本不是她算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马上将白胡子刘头从激动之中扯上岸来。
“大哥,你干什么要泄我底?”半眯的丹凤眼瞥一眼立于房门口的高壮男人,难得乖巧地顺著说下去。算了啦,还是少惹老先生血压升高为好。
“你──”
“我不想学这些东西嘛!”她皱皱鼻子,爽快地挥一挥手,“这些都是我哄您玩的啦。”说完,朝著刘家大哥讨好地一笑。
“你──胡闹,胡闹,胡闹!”气吼吼地站起来,白胡子刘头终于在一前一后两人的“刺激”下恢复了一点神志,双手将桌上所有的账本乱乱一收,抱进怀中便往外走,“如此寻我开心,竟然拿老头儿寻开心!我教不得你了,你这个徒弟我收不得了!”
吹胡子瞪眼睛的,老先生怒冲冲地走了。
哦喔,终于两耳清净了。她缩一缩肩,有点内疚瘐一点开心地扮个鬼脸。
“妹子,你真是……”刘家大哥踱过来,朝著她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这女人,简直越来越调皮了。
“我最怕乱七八糟这些东西嘛。”她“生前”为了生计不得不走这条路也就算了,连她“死后”还摆脱不开这些烦人的数字……唔,她当然不爽了。
“你以为这样刘叔就会放过你吗?”他坐下,扬眉望她,只怕她引起刘叔更大的好奇心。
“至少这几天我自在了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就是了!
“你呀!”他一笑,实在无话可说,“刘叔为了咱们刘府已操劳了一生啦,妹子你要多顺他一些。”今日这小妹子的所作所为,只怕让老管家有好几天吃不好睡不著了。
“哦,大哥的意思是接下来该我为‘咱府’操劳了?”半眯的丹凤眼没好气地瞥了对面的人一眼,有些闷闷不乐了。
她一时不察,果真误上了贼船了啦。什么“要你以真面目对我而已”,什么“想留住你想一辈子留你在府”──他真正想要的,是要她成为继刘叔之后府中的下一个管家婆吧?
哼,当初说得那般动听,害她一时不察掉入了陷阱,哪里知道到头来是这一种结果?
“将军大人啊,你是不是太自私了点?”她一眨不眨地瞅著面前的威武男人,深深叹口气。
她一向对她的“第六感”很有信心。它虽然很少出现,但每一回出现总是神准,从没出错过。
记得九九重阳的前两日、那个暖暖的秋日午后,她在金陵茶肆第一回见到他。虽然只是无心地一瞥,她的第六感却在第一时间警告了她;危险!不要与他太过接近,不要与他接触!
她当下心生警觉,却在命运之轮的恶作剧下,不能反抗地与他有了牵扯,阴差阳错地被他恶霸地拉到了他的生活里,无奈地随在他身后踏上了未知方向的命运航船。
那数十日的航船生涯,她也是尽她所能地躲著他啊,从不与他搭话,更小心翼翼地不与他出现在同一处地点,竭尽全力地避开与他的一切牵扯。
可是……
她叹。
如果在船上她多收敛一点,或许一切便到此为止了,她根本不会被那位可恶的聂大公子抓为枪手,替他刺脓换药,自然也不会因此而昏倒,并大大地病了一场。
然后,在那不由她做主的十数日的昏昏沉沉中,她似乎很顺理成章或是无意识地说过了一些什么。
否则,他对她的态度不会转变得如此之快,因为他与她其实终究只是互知名姓的陌生人而已啊。
她再叹。
“尊敬的将军大人,我在船上到底说了什么?”她再问,实在不甘心就这般简单地被他吃定。
“那时你只是睡了又睡,能说些什么?”他依然给予这一句温吞吞的答案,如漆的星眸轻轻注视著她,冷峻的神色因她的存在再度软化,甚至露出淡淡的笑来,“妹子,你真的什么也没说过的。”
一句句的“妹子”经由了这么几十日的朝夕相处,他已唤得极熟,她虽小小拒绝且反抗了几回,怎奈终究抵不过他的我行我素,只得随他去了。
“真的?”她才不信!
那一场来势汹猛的昏沉大病,她一直陷在昏迷之中,从未清醒过、高烧低烧循环反复,人在高烧之中岂会有不胡言乱语的道理?她虽什么都模糊不清,但多少还依稀记得在那漫长的昏沉中,她所恍惚经历过的一个又一个的……梦。
梦啊。
她忍不住闭眸,强压下突然涌入眼底心中的阵阵疼痛与酸涩。
那一幕幕模糊而美丽的梦中场景啊,曾是她多么美好多么眷恋的回忆;那遥远梦境中的每一次每一句的欢快笑语,是她独自蹚过奈何桥、饮完孟婆汤之后仅存的珍宝了啊。
不管生前死后,不管何时何地,她从未曾遗忘过一点一滴,从未想舍弃过一分一毫,一直都埋在她的记忆的最深处,珍藏在每一回的午夜梦醒时滚落如雨的泪水里。
如此眷恋、如此珍贵、如此美丽的回忆,在那一场几乎崩溃的昏睡里,她如何还能将它安静地藏在心底,没脱口而出一字半语?!如果没有那些美丽梦境的温暖支撑,她如何挣脱雪峰冰谷的寒冷,如何从那森阴的地狱中融结化冻,险险逃脱?
她若真的一字没说,那便也真的不是她了。
“你告诉我实话好不好?”她诚恳地望著一直默默无语地陪著她的他,几乎用了哀求的口吻,“我到底说什么了,大哥?”
大哥啊。
自冬至那夜开始,那一场开怀的敞意长笑,他与她真的畅了心怀,很神奇很不可思议地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声“大哥”一句“妹子”,使她再也不去想她的“第六感”的警告,真的放下了心中戒备,抛却了那一道对人不信任的藩篱,鼓起全部的勇气,重新拥有了“家”的新感觉。
孤单走过奈何桥的她,独自饮下孟婆汤的她,在又一次真诚地为她敞开的“家”中,似乎真的“死而复生”地重新活了过来,再一次有了存在的感知。
大哥,大哥啊。几十日突如其来的朝夕相处下来,她渐渐认识了这一位“大哥”,知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明白他行事如何,也懂了他是真心的以“大哥”的亲情待她,也一点一点地知晓了他的……私心。
这个威严、冷峻、古板、循规蹈矩的正人君子,这位用兵如神、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攻无不克的常胜大将军,在她慢慢地了解他、对他升起崇拜之心的同时,也不得不对他……心生警惕啊。
他向来冷峻少言,却几乎第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内心,看透了她的真性情!他很清楚地知道她心中的所思所想,很明白怎样的“诱饵”可以让她心甘情愿地停下飘泊的脚步、泊在他所在的地盘,很懂得该使用何等的计谋而让她不知不觉撤下心防,重新恢复她爱笑爱闹的真正性子……
这个总是冷著脸、沉默少言的男人,有著一双洞悉人心、穿透人性的可怕眸子,那深若黑潭的瞳眸甚至在极力地诱惑她、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有了想被吸引进去的愿望。
不可以!她猛然一凛。
她是阿弟,阿弟!只想平凡度日、过完余下生命的普通人阿弟!她再也不是握在别人手中的一颗小棋子!
再也不是。她只想是阿弟,只想是阿弟的!
可在他几乎是“温柔”的注视下,她总会不知不觉得……这样的眸子、这样的人,叫她如何不心生警惕,叫她如何不怕?!
她不要再这样,她不想再继续被他看穿下去,她一定要知道他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她必须要知道那一场昏睡中她到底吐露了什么信息!
“大哥,算我求你,你告诉我吧!”雾气迷离的丹凤眼恳求地望向他。
“阿弟……”这一刻,刘青雷突然觉得好心痛,那被利针狠狠刺进心尖的疼痛,仿如是那冬至的冷夜,他用手托起她冰冷肌肤时的酸涩痛觉。
“大哥。”丹凤眼依然望著他。
望著这一双美丽的眼眸,他不由得轻叹一口气,慢慢伸手握住了那一双微微颤抖的冰冷素手,情不自禁地想暖和她,怜惜她,“阿弟,你说你想回家、疼你宠你爱你的家人,想真心关怀你呵护你的家人。”他一字一字地仔细而轻柔地告诉她,“你大哭著、一直哭不停,哭喊著要做‘妹妹’。”
她的家在哪里?疼她宠她关怀她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