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女人的眼泪他通常只有不耐烦和发火的情绪,没有多余的了。
然他对她的泪却觉得心疼和自责,自责什么?他讶然自问,他没有犯错吧?她哭她的,他何必自责?况且她不是他的责任,她不是他的谁谁谁。
但该死的!他受不了她哭泣,受不了她拼命地想擦去那似乎永远也擦不完的泪。
他猛地擒握她的右手,“别哭了。”粗哑的声音中隐含着连他也心悸的不舍。他舍不得她哭?
“……对不起。”
“你……”润润眨眨羽睫,企图把泪雾眨掉。
“对不起,我不应该口不择言,无论如何你是为了铺子着想!”单奕阳差一点点咬到舌头,毕竟这是他二十几年来第一次向人致歉。
他也很意外,他居然向人说对不起?而且对象是她……
润润怔了一怔,一朵笑花缓缓地绽放在她的唇角。她没有想过一个大男人会向她致歉,他这三个字令她心窝热暖不已。
“单奕阳,我接受你的道歉。”她不是野蛮到底的人,先前之所以激动也许是因为这两天的疲累。
“……哦。”单奕阳不知该如何响应,久久才蹦出一句,“谢谢你。”
“可以麻烦你帮我倒一杯水吗?”
“可,可以……”他随即走开倒了一杯水,再落坐于榻边,喂她喝。
“慢点喝,免得呛到。”
她给他—记甜美的笑,那笑靥狠狠地撞进他的心坎。他执杯的手僵硬了,无形的亲密感使他这大男人既尴尬又腼腆极了。
“你自己……喝!”把茶杯递入她的手中,他骤然起身,状似逃难地离开。
润润被他前后极大反差的行为弄糊涂了,然而她的呆愕只维持片刻,尔后便微笑如花。
“他是不是害羞啊?我好像看见他的耳朵红了……”
人高马大的他也许只是面“凶”心善,她觉得他好可爱,而她的心好像浸了蜜,甜甜的。
“可是他的模样怎么挺熟悉?”左想右思,她越能肯定今日不是第一次见到他。
狮威般的低吼和挺拔卓越的身形……
“啊!”她惊诧地咋舌。“原来单大少爷就是那个害我差点失去骨灰瓮的大胡子!”
难怪她总觉得自己早已见过他,在平安客栈中她太悲愤和骇凛,所以对大胡子男人的印象就只停留在他那一把大胡子之上。方才她又因为悸动的心思而没有认出他来。
“那么,我应该和他讲和还是继续生他的气?他是无心之过,骨灰瓮也毫无受损……”原谅他才对。
“可是,即便如此……”失去银票的她差一点走投无路,差一点就要窝破庙和向人乞讨剩饭。
“哎,好烦。”仍是拿不准。要是让他晓得他是她烦恼的源头,他会不会嘲笑她啊?
润润只是劳累过度,经过一日的充分歇息和汤汤水水的进食,她已经恢复体力。事实上她不是弱柳般的软弱女子,和爹娘相依为命,挣钱度过每一餐,生命历程造就出她的非凡毅力。
夜已深沉,多数人家都已经灭烛上床,她请单忠把饼铺里的仆工们全叫到花厅中。
每个人不是打哈欠便是睡眼惺忪。
她笑咪咪地说:“扰了大伙儿的清梦,润润先向各位道个歉。”
“元姑娘是奉老大大的命令来整顿这老铺子,也算是半个主子。”
“单管事,其实我和人伙儿都是替单老夫人办事的底下人,咱们不分高低。况且你可是饼铺的元老,还望你能指点我—二。”
她一席话说得白发苍苍的单忠感动不已。人哪,图的就是一份尊重。
润润边为每一个人斟上一杯热茶,边笑容可掬地继续说下去。
“至于做饼师傅们和看铺子的各位叔伯小哥,往后饼铺的兴衰都得仰赖诸位了。恳请你们多加建言,咱们是同一路子的,全为了饼铺努力是不?”
几个年长的仆工几乎要挽袖拭泪了,他们一向是拿人薪晌当差,说实在的,饼铺的经营他们根本无可置喙,因此众人也无所谓生意的好坏,只是一份差活嘛,可如今却被寄予重责大任,他们决定要把饼铺当成自家的奋斗不懈。
伫立在花厅外的单奕阳挑着眉,他叼着一株麦草,慵懒地斜倚圆石柱旁。这小火焰似乎挺有能耐,几句话即哄得仆工们心服得很。
不过,他颇不是滋味地暗忖,难道是我让她看不过眼?否则她之前怎么总是和我唇枪舌战,瞧她对小毛子比对他这大少爷还要客气。
润润噙了一抹更甜美的笑意,“单管事,麻烦你在下一个月为每一个人多加一半的薪晌。”
单忠一愕。“这成吗?需不需要向老夫人和大少爷禀告一声?”
“单老夫人已经允诺,饼铺的一切暂时由我全权处理,何况为大伙儿加点薪晌也是合理的举措,毕竟往后忙碌的差事多得很。做一份工,拿一份饷。”
小毛子和小桩子亢奋地拍起双手。“多了薪晌,我们可以让家中的弟妹吃得饱肚。”他们皆是苦命的穷人家子弟。
几个伙计们虽然不敢明白地表示欣悦之色,但他们心中亦是激动得想跪下来向润润磕头,毕竟人人都有养家活口的生活重担啊。
单奕阳则是挑高着眉,看来他小觑她了,这小火焰倒是懂得拢络人心,没两三下的工夫已经使得大伙铭感五内,小小的恩惠却能够令众人竭尽心力,甚至同她一样的以饼铺的兴衰为己任。
他不禁要对她刮目相看。
“至于单大少爷嘛,”清脆的声音含着戏嘲。“这饼铺他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靠他啊,呵呵……”
口中的麦草咬断了,单奕阳的眉间打上深折,他想请问她,她的“呵呵”是什么鬼意思?
但听她挺像个样子地嘱咐着:“从明日起,凡是到饼铺的客人无论是否买上一盒圆大饼,一律都得请对方喝杯茶。一来是待客之礼,再来嘛,当对方端着茶杯品茗的时候,我们可以把握时间介绍自己的圆大饼如何的美味,如何的可口是不?”
单忠直点着头。“极是,极是啊!如此一来,客人才不会总是随便瞧瞧便空手而回。”
润润接说:“你得多花点心力了。我想,咱们饼铺或许可以办个免费试吃的活动,虽然刚开始得赔销些圆大饼,但只要抓住客人的脾胃,往后人家就会时常过来买饼了。”
单忠笑咧开嘴,“小小的成本却能够招徕客人,这主意太好了,元姑娘聪慧啊,老夫人的眼光果然不差。”
“你谬赞了。”事实上她不但挖空心思地想尽花招要打响北门口饼铺的名号,还希望能够突破传统圆大饼的口味。
北门口饼铺的圆大饼尝起来固然香甜不腻,可是单一的口味似乎无法抓住挑嘴客人的喜好。不过,研究饼馅的工夫留待日后一步一步地来吧。
“圆大饼的销路似乎都是订亲时当做礼饼,我想,应该另外制做小糕饼,毕竟饮茶的客人常习惯边吃茶边吃甜食。这个方面还望老师傅们
与我多加切磋商讨。“
圆圆胖胖的做饼师傅们立刻点头答道:“元姑娘有心哪,这铺子的未来就靠你了。”
润润正了脸色,认真、严肃地说:“不!北门口饼铺是大伙儿共有的,救不救得起来不能仰靠我一个人的力量。”
单忠以袖擦拭纵横老泪。这美丽的饼西施当家气势令人慑服哪。
她指挥若定,微笑着对一名年轻伙计说:
“小夏子,你十八了是不?听说你活泼好动,呆不住看铺子的无聊差事?”
总是满不在乎的小夏子忙不迭说:“元姑娘求求你,别撵走我啊!我还有小弟要养活……”
“我没有要撵走你呀!”她拍拍小夏子的右肩头,像个大姐姐般地瞅着他,“你是个好孩子,只是贪玩了点。因材施教是孔老夫子的名训,所以我想借用你的长处,往后哪一户人家将有喜庆宴席,麻烦你主动去争取,为北门口饼铺拉生意。可以吗?”
错愕过后,小夏子不禁急着承诺:“行!行!我小夏子以往怠惰偷懒,但是我发誓,打日头起来我一定洗心革面。元姑娘,你真是好主子。”
“我不是主子,我和你们都是伙计,只是我所负责的是运筹帷幄罢了。小夏子,往后你每拉一宗生意,依照盒数多少饼铺再另付你一笔银子,算是奖赏。”
“我小夏子肯定拼老命干!”
隐身于门旁的单奕阳忍不住嘀咕两句:“好一个元润润,她以为她是单府人啊,居然用钱来收买人心。”
一抹娇俏的青翠身影轻盈地走向他,带笑的吴侬软语甜蜜蜜地。“单大少爷,怎么委屈你在门口罚站呢?”
“你管本少爷!”情绪转换快速的他火冲着。
润润捂住双耳。“喂,你打雷呀,动不动就喜欢吼人。”他怎么又对她凶了?昨晚脸红的那个男人呢?
“我吼你?这是你的荣幸,不知好歹。”他自知自己的猛爆脾气,但是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他,她还真有本事。
她揉一揉自己“受惊吓”的耳朵,嗔了他一笑,“敢问单大少爷为啥事闹意气?”所以忽然胡乱发悍。
他的怒目横扫一下花厅内的众人,雕凿似的俊容铁青着。“半夜里聚集所有的人‘商议’事情,居然没有人通知我一声?”
单忠连忙称罪。“是老奴的疏忽。”
“哼。”疏忽?根本是故意把他阻隔于外,他才是真正的老板啊。
润润斟满一杯新茶。“单大少爷请!”
瞪着她递上来的茶,他怀疑银杯里掺了毒药。“奇怪,你不是对我这不孝孙十分地不屑吗?该不是笑里藏刀……”他气的是她居然不好好歇息,把他的“命令”当成耳边风。
她当他是最令人忍受不了的坏客人,借以训练自己往后应对各式各样的客人的能耐。
她仍是柔媚地笑着。“放心,就算我想毒死你,也不至于赔上我自己吧。其实不是大伙儿无视你这爷儿的存在,单管事是担心扰了你的清梦,况且这等芝麻小事还用不着请示你吗?”她不能任由莫名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