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赫连家尚未没落,赫莲真是他身边的伴读,他还是东宫太子。赫连峥比他小六岁,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用软糯糯的声音叫他一声“景修哥哥”,只是那时他年纪尚小,口齿不清,一声“哥哥”喊成了“蝈蝈”……如今物是人非,赫连峥早就长大,不再是赫连家的长孙,他身边的伴读,只是一个入了贱籍的倌儿,连奴才都及不上。
“我做了这么多事,全是为了你。”叶景修从回忆中脱身,不耐地皱起了眉,“多说无益!”
“呵,你杀的那些人,作下的孽也是为了我?我是什么身份,有何德何能让你烈王爷为了我苦心孤诣这么多年?”
叶景修脸上一凝,道:“你是我所爱之人,我做的事情自然都是一心为你。”
“我若说我不稀罕什么贱籍奴籍,只求你收手,你可答应?”赫连峥见那人闭口不答,冷笑道,“我并非你所爱,权势地位才是你正真想要的,纵然你真的对我有情……那也是在你功成名就之后的锦上添花。”
“你为了那位置费尽心机,旁的不谈……那小皇帝他虽不是你的骨肉可好歹是你的亲侄子,你就忍心害他?”
“皇家无情,他生在这个冷情地方自是要有这个准备的。”他面色冷然,丝毫不为所动。
“好一个皇家无情……你既冷情,做什么不愿大方的承认你是权利熏心,还把这些都归到我头上来?”赫连峥说到这里,心中不免有了愤怒之情,对那人的语气更加强硬,“是你作下的孽,为什么要我和你一起承担,你把我变成现在这样还要我死后也和你一起下阿鼻地狱?”
赫连峥的一番话彻底激怒了叶景修,他这几日本就心事不畅,这般发起怒来也是口不择言:“你的命是我救下的,我既然能救你,也能要了你的命!”话一出口,手就抓上了赫连峥的脖子。
赫连峥被他扼住咽喉,却毫不动摇,眼中一片死寂。叶景修的手不可抑制地收紧,被掐住脖子的人很快就面颊泛红,眼角也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但自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将死的不甘和惧怕。叶景修终究还是下不了手,在那人承受不了眼珠上翻的时候松开了手。
“咳咳、咳……你以为……我想活吗?”赫连峥得了说
话的机会,用那双沾了眼泪,有些发红的上挑凤眼盯着对方,“你怎么会杀我……你情愿让我做个人人可欺的贱人也要保住我的命,怎么会杀我?哈……”
叶景修看着这人如此反应无话可说,带着满腹怨气拂袖离去,惊得站在门口等候差遣的小厮都不敢跟上。
或许他叶景修真的做错了事,当初不该保下赫连峥,他虽然保住了赫连峥的命,却把那人的尊严毁得干干净净。但是只要他手上大权在握,赫连峥一辈子都逃不开他的掌控,一辈子都会在他的掌握下好好的活下去,为了巩固他的势力和地位,登上权利的顶端,他做的任何事情都不过分,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一直以来,叶景修都是如此认为的。
沈清秋和袭罗在客栈过了一晚,第二日就收拾行装准备离开。此番他们出了长安便要往龙门去,待出了玉门关,与成乐他们在塞北碰面后便去寻血玉所指的宝物。
袭罗为免沈清秋触景生情,走的是北城门,并没有走来时的路。两人都不熟悉北地,因此他们这次并不打算单独出关,而是准备寻一支商队与他们同行。等到出了长安城,他们也未急着走远,而是坐在城郊的茶摊边喝了几碗茶。
这茶摊上多数是到处走动的商贾小贩,也有些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人士。眼下刚过了二月,出关往波斯的商人多在这几天上路,搭上顺风车的几率也更大些。
现在时辰尚早,沈清秋听着旁人说些江湖传闻打发时间,袭罗自然是对那些全无兴趣的,手中捧着茶碗,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正喝着茶,此时走来一名穿着黑衣,带着蒙纱斗笠的男子坐到了他们桌上。那人把佩刀放在桌上,解了包袱放在一边,这便入座了。
袭罗抬眼看到那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遂又转过头不再看了。沈清秋环顾四周,周围已经没有空余桌子,他们这里的确是比较清静空闲的地方,也难怪这怪人会和他们拼桌。
茶摊伙计也不管这人看上去有多神秘,依旧热情的招待了他。这人喝了茶,忽然开口问道:“二位往何处去?”这声音听着浑厚有力,沈清秋一时间觉得似是在哪儿听过,觉得万分熟悉。
袭罗像没听到似的,歪着头,目光停在远处一棵刚刚冒出绿芽的树上。
沈清秋不想开罪那人,只好回:“往关外。”
“哦?可是等在此处,要和商贾同行的?”那人一语中的,沈清秋只得点了点头。
那人又道:“龙门驿站,往北十里外有一颗白杨树,三个月前我路过那里,正想到家中亲眷,也不知兄弟子侄先下如何……”这话说道一半,这人便拿起了刀,在桌上留下了几枚铜板,起身离开了。
沈清秋觉得那人奇怪,抬手喝了口茶,这才注意到那人放在身边的包袱还未带走。他欲出声去唤,可惜那人已经走在几十步开外,听不到他的话了。
茶摊伙计上来收了铜板,见那凳上的包袱,顿了顿道:“二位的东西还请收好了。”
沈清秋想说那包袱不是自己的,却见到袭罗先他一步将那包袱拿了过来,见到袭罗如此动作,他便也乖乖闭了嘴。
袭罗解开那包袱,里面用锦缎包着一个小盒子,还有一封信。那封信上没有署名,打开看了里面只写着一句话:
“一切安好,勿要担心。”
沈清秋收了这信,抓着信封的手在颤抖,口中喃喃:“四哥还活着……刚才那人是四哥,他认出我了……”
沈清秋和他四哥沈清河并不亲密。沈清河常年在洛阳,极少回江陵,沈清秋至多在中秋重阳时见过几面,年末他也是不回江陵的,因此刚才他才没有认出来,只觉得声音有几分熟悉。
“我易了容,已不再是原本的容貌,他是如何知道的?”沈清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张人皮面具好好的附在他脸上,并未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这本就不是什么高明的法子,脸虽然变了,但框架仍在,况且你身形未改,这易容的法子只骗得了不相熟的路人,他好歹是你哥哥,自然认得出来。”袭罗一边解释,心中却并不赞同这个说法,先前那人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他感到不舒服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叫人心神不宁的。
“他先前已经试探过你,约你在龙门驿站北十里的白杨树见面,不论如何,还是赶快北上的好。”
沈清秋点了点头,现在情况复杂,眼前茫然如雾中看花,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先是因为抄家问斩的事情火速逃离了洛阳,安顿好了成乐和婉儿之后又跟着蛊虫指引一路赶往塞北。
这将近三个月来,对于这一切的起因他却是不甚明白的。若说是因为当年祖辈藏了血玉触怒了朝廷,惹得江陵一霸就这么没落,一家老小甚至连菜市砍头这一步都跳过,直接被处死在牢中……这说法实在有些牵强。
血玉的事情应该
是一早就漏了出去,当初沈老爷子要沈清秋带着那玉出江陵就是因为这一点。因此在渡船上沈清秋就遭遇了要来夺玉的人,只是那股势力畏首畏尾,不敢真正大打出手,唯恐让官面上的人知道了。若说那事江湖势力,委实说不过去。江湖中人做事不似他们那般,向来又快又狠,沈清秋这条命也极难保下。
只能说之前来夺玉的不是纯正的江湖势力,许是和朝廷有什么瓜葛。而后来,血玉的事情传到了上边人的耳中,才让沈家这般遭了难。只是这一切都是推断,其中真真假假,叫人难辨。
这些事情,这三个月来沈清秋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每每想到这些,都像入了无解迷局,怎么想都想不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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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两人这会儿在茶摊上又坐了一会儿,远远地瞧见有个商队出了城。这队伍不大不小,带头的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运的是绫罗绸缎和上好的玉器。
袭罗也看到了,向沈清秋使了个眼色,沈清秋略一颔首,两人便往那商队的方向去了。
中途拦下了其中一人,阐明缘由之后,那人摇了摇头,说这事不归他管,并不让他们同行。不过两人这一拦,倒是让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领队的瘦小男子,走了过来,嚷嚷着问出了什么事情。
“我们……我和我家少爷准备出关,无奈两人对北地都不熟悉,单独上路唯恐出了要命的差错,这才想和您的商队同行。”沈清秋解释道,这段日子在外,他都谎称自己和袭罗是主仆关系。至于为什么他是仆袭罗是主——沈清秋自认自己没那个使唤袭罗的胆子,他自己亲力亲为献些殷勤倒是可以。
“况且我看这商队的护卫有些不足,我也算学过些拳脚功夫,年前也在镖局当过镖师,作为护卫也能派上些用处。”
那瘦小男子听了沈清秋的一番话还是有些犹豫,他这商队的确护卫人手不过,若是在之前,也可请镖师前来。无奈前几个月沈家忽然倒了,这沈家的镖局本就在中原一家独大,如今一夜之间出了事,业界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他这次出来带的那些护卫也是临时在武馆找来的青壮,并不足以护住这些货物。
可眼前这两人来路不明……也不知可不可信。他心下纠结时,听到身后传来少女清亮的声音:“既然那人会武,便让他耍一耍!若真是好把式那留下跟我们一起走又有何妨?”
沈清秋听见这说话的声音,往后一看,就见一名穿着宝蓝衣裙的少女从车上跳下。那少女刚刚站定,就抽出身边人腰间的刀,抛给了沈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