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他对不起人家嘛。
她向上伸手,似乎想抚摸明月似的,“你想,在黝黑的天幕上,有一轮皎洁的明月,这不是很容易引人遐想吗?春月妩媚、夏月清凉、秋月皎洁、各月素寒,一年四季她都以不同的美色俯视人寰,岂不美?”
他只知道月圆月缺,从来没想过四季的月亮有什么不同,难怪老二老是笑他是俗人,尽拉着紫衣看月亮。
他们才能领略玩月的风情吧。
她侧过头去看他,轻轻一笑,“前人咏月的诗词甚多,其中我最喜欢苏轼的水调歌头,我教你好不好?”
他含笑问道:“几天没当先生,技痒了吗?”
“是呀。”她启朱唇、发皓齿,轻轻的唱起了水调歌头,“明同几时有?把酒问清天。不知天上官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唱完,她将意思解释了一遍,“可惜这里没纸笔,不然就能顺便教你认字。”
“谁说不能?”他抓过她的手腕,摊开那洁白的小手,用食指轻轻的在她掌心中写字,一笔一划的轻划过她的掌心,带来了一阵奇妙的温暖感觉。
“明、月……”她盯着他的手指缓慢但正确的将字写出来,胸中感到了一股骄傲和满足。
他是她的学生,是她谆谆善诱教出来的门生。
她现在才发现她其实很喜欢听他喊她,“先生。”
他的声音有些低、有点沉,却异常的好听,当他喊她先生的时候,总是急促而短暂的发音,干净利落没有尾音,听起来像是先省。
两人肩碰着肩、膝并着膝、手拉着手,两颗头颅靠着极近,姿势看起来是很亲昵的。
“怎么样?错了几个字?”一阙词写完他抬起头来,含笑问道。
“都没错,很棒。”她也抬起了头,与他四目相对,两人距离近得鼻尖都要相碰了。
他们的距离是如此的接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近到她无法克制住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无法不去在意他温热的手还停在自己的掌心。
她樱唇微启,眼里似是有期待又有羞怯,她想到了那不经意的碰触,双唇相接的瞬间,脸微微的红了。
“先生。”他的气息温柔的吹拂在她脸上,她几乎要闭上眼了,“我……”
“你、你想怎么样?”她垂下星眸,闪躲他那闪烁的眼光。
“我想问你,什么是市恩?”他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正经八百的说:“我想很久了,也不知道该不该问。
“因为杜小笙习经说过,市恩是最坏的人才会那么做,我想弄清楚,免得到时候回答不出来,又求亲失败。”
潋夏一愣,也不知道为什么,手像是突然有了她自己的意识似的,一扬手就甩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
“去死啦你!”
“喂!”他愕然的抢着自己的脸,骂道:“不想教也用不着打人呀!你莫名其妙!”
她的指甲刮伤了他的脸,带来了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你才莫名其妙!”她恼怒的站起身来,一跺脚后,道:“我要去睡觉了,懒得理你。”
他一拉她的手腕,“给我道歉,干吗打人!”
“我高兴啦!”可恶的臭男人!她会这么生气其实有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会错意了。
刚刚,她以为他想吻她……天哪!她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期待这个笨蛋恶霸的吻呢?
“不道歉不许睡!”
“鬼才跟你道歉!”她用力将他一推,害他重心不稳的往后抑,脚不知道在什么东西上一绊,眼看着就要摔到江里。
危急之中他双手乱抓,抓住了潋夏的衣袖,但他后仰的力道太大,居然把她往后一带,在她的尖叫声中两人双双摔入河中。
江家夫妇听到扑通声和叫骂声,连忙出来察看,一看两人落水,连忙拿起竹篙子伸过去,让他们抓住。
“怎么回事呀?这么晚了不睡,是在泅水玩吗?你们兄妹感情还真好呢。”
他们互相瞪了一眼,大声的说:“才不好呢。”
“城里好像很热闹耶。”潋夏好奇的说。
刚刚一路行来还不觉得,一走进城就感受到了热闹和喧哗的气氛,路上走动的人洋溢着欢笑,似乎很逍遥快乐似的。
“是挺热闹的。”宫化蝶想了想又觉不对,“今天是七月初五,没什么特别的节日呀。”
“真是奇怪。”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了起来,夹杂着锣鼓的喧闹和人们的欢笑声,城里洋溢着一股欢欣而愉悦的气氛。
街市里有着百戏团在耍着把戏,街角搭了戏台子,一名青衣苦日孟咿咿啊啊的唱着苏三起解。“活像庙会似的。”他们走进了人群之中,一股奇妙的气氛缓缓的传开了。
先是欢笑声停了,转盘子的百戏团摔碎了盘子,鞭炮声也停了,唱戏的也不唱了……
人人瞪大眼睛,往两旁让出了一条路,让宫化蝶和潋夏从中间走过去。
一开始是耳语,后来变成了一股骚动,“四爷来啦!他没死!”
“四爷回来啦……”一声接着一声,从街头传到了巷尾去。
路上的游人纷纷走避,喊爹叫娘的声音此起彼落,小贩挑起了摊子连忙开溜,店家关上了门连生意都不做了。
转眼间,街上只留下迎风飞舞的彩带、鞭炮的碎屑,和两个呆立的人。
一阵风把一只纸风车吹到了宫化蝶脚边,不知道是哪个被拉走的小孩掉的。
他蹲下去捡起来,苦笑了一下。
刚刚那种热闹欢愉的景象好像是假的。
潋夏有些明白了,一定是城里的人以为他死了,所以才大肆庆祝,正高兴的时候,他却突然出现了。
为了怕被他报复,所以赶紧躲避,逃得不见人影。
她想说几句话安慰他,可是又不知道该说此汗么,只好伸手握住了他,故作轻松的说:“我们回家吧。要是似风大哥看到我们没事,平安回来了,一定会很高……”
潋夏陡然停住了话,因为她从来也没看过一个人的脸色能那么难看。
是呀,似风大哥一定会很高兴,可是全城的人会很不高兴。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走吧。”江大叔一家还等着他们拿银子去当船资呢。
“潋夏妹妹……”上街看热闹的卫士贤,兴高采烈的舔着一串糖葫芦,迟钝到没发现街上的人都跑光了,还在四处乱晃。
没想到居然给他看见了丢了好久的潋夏!
他连忙追上去,谁知道却给一张香蕉皮滑了脚,大大的摔了一跤,半天都爬不起来。
“痛呀……”
原来妹妹不见了这么多天,是给宫家的坏蛋抓走啦,这怎么得了?
一定得跟姨丈说一下,把妹妹救回来。
他立了这个大功,一定可以娶潋夏妹妹回家了。
匡啷匡啷数声,原本盛满了佳肴的碗盘都给扔了出来,门外的婢女吓得躲到柱子后面,根本不敢去捡。
“都滚!全都给我滚得远远的,谁再来啰嗦,我就打断他的腿。”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色发青的婢女们急得都快哭了,因此一看见潋夏走过来,纷纷前去求救。
“先生,四爷又发脾气了,我们不敢过去。”珠宝担心的说:“他连着四顿都没吃了。”
潋夏无奈的对着宫似风建议,“似风大哥,你去劝劝他吧。”
“我哪有那个本事?”他一耸肩,“老四也真是的,他从来就不是这么敏感的人呀。”
八天前老四和凌紫衣沉船落水,打捞了好久都找不到,害他伤心得差点没哭死,还好他们平安回来了。
谁知道这才是鸡犬不宁的开始呢。
“你怎么这么说嘛!是人都会难过的呀。”要是他无动于衷,那才真是没得救呢。
“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难过吧。他又不在乎那些人,那就不需要在乎他们的看法呀。”宫似风笑道:“何必为这种事跟自己过不去,饿着自己生闷气,那多不划算呀。”
潋夏定定的看着他,一脸鄙视的说:“二爷,你希望四爷变成什么样的人?你从来没有想过,你的想法会影响他的行为吗?”
厚!听了真是令人生气。
“今天听你说这种话,我总算知道,四爷要学好的确不容易。”她冷冷的指责他,“有你帮衬着,他又怎么知道是非?”
“紫衣,你这话说得很重喔。”宫似风一脸被冤枉的样子,“我从来没有干涉他的任何事、任何想法。”
“这还不算是最糟糕的事吗?”
她哼了一声,决定不跟他多浪费唇舌,于是探头对着屋子喊话,“四爷,我要进去喽。”
匡啷一声,一张绣墩被扔了出来。这就是他的回答。
“我还是要进去。”她贴在门上一个闪身,转身进了屋子。
宫化蝶抓起一个纸镇,作势要扔向她,威胁似的说道:“出去。”
“不要。”潋夏固执的回答。
他一扬手,纸镇破空飞去重重的砸上了她的头,她往后一倒,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紫衣!该死的!”他连忙奔去抱住她,她干吗不躲?是人知道危险都应该躲的呀,可恶的蠢女人!“叫大夫!快……”
潋夏嘻嘻一笑,睁开了眼睛,“不用啦,又没打到我。”只是从她旁边飞过去而已,从他那个角度看起来一定很像打个正着,他才会吓一跳。
他用力的放开她,“装模作样的,出去。”
她坐在地上提醒他,“不行啦,你忘啦?之前就已经排好了进度,今天要上《世说新语》呢。”
“我没心情念书,你出去吧。”宫化蝶烦躁的说:“从今天开始都不念了。”
“喂,哪有人这样的?”她佯装生气,“不念也要早点说,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呀。你说不念就不念,我的面子往哪摆?”
“我说不念了,念这些书、知道这些道理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