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轻敲,通传的公公入殿低首通报:「俞妃娘娘,太后娘娘正移驾敬淑宫,请娘娘准备恭迎。」
主仆二人闻言,顿时连说笑的心情也全然消失。尔遐敷衍地应了公公,便慌张地替俞暄儿重新簪上步摇金钗,戴上雪晶耳坠。俞暄儿也取出丹朱点唇,来不及抹上胭脂,太后驾临的通传便声声响起。
她站在殿门前两手交叠腰间,低首以待,门一打开,便屈膝细喊:「臣妾参见母后。」
太后上前扶起她,和蔼点头笑说:「嗯……俞妃无须多礼。哀家突然来访,没打扰你吧?」
「太后驾临又岂有打扰之说?反是臣妾无礼,迟迟未向母后请安,望母后恕罪。」
「陛下龙体遗和,俞妃以陛下为重并无不妥,哀家又怎舍得怪罪於你?」她轻碰著俞暄儿的手,稍引她走到桌前坐下,淡说:「哀家欲与俞妃品茗,不知俞妃意下如何?」
俞暄儿颔首恭谨答应,太后满意一笑,朝身後的公公挑眉眨目,其会意命人奉上热茶。
片晌,公公奉上一套紫砂茶器,当他欲提茶壶为其烹茶,却被太后柔指所阻。她勾起小指上彩宝指甲套,公公便知趣退下。
轻手打开茶壶盖子,用小木勺稍盛茶叶落入壶中,经热水冲泡,壶满而不泻。她的动作柔若细水,水声伴随而响,更添几分尔雅雍容。
首泡之茶不饮,再经冲泡,稍候片时,她提壶把热茗倾入盏中。茶盏中不见半片茶叶,蜜色的香茗泛起蒙蒙白雾,在茶面轻摆旋转。
太后薰然把茶盏放在俞暄儿的面前,微笑说:「此茶名唤贵人香,味苦带甘,哀家尤爱此茶,俞妃不妨一嚐。」
俞暄儿莞尔颔首,两手捧起茶盏浅嚐细味。热茶滑过舌尖,苦涩随之一涌而上,她忍不住蹙眉一颤,咽下苦茶,一阵清甜缓缓从舌根泛来。
她惊奇地眨动明眸,一手轻掩小嘴,望著清澈见底的香茗。
「哀家之所以喜爱此茶,除味道特别之外,还有它个中之理。」
太后用指甲套画过盏沿,笑意之中夹杂著练达老成之色,柔和悦耳的声音如歌般细说:「多少嫔妃须历尽艰苦,听多少閒言閒语,才幸怀龙种,诞下麟儿。母凭子贵,一日封后,苦尽甘来。反之,一生无名,寂寂而逝,不留半点痕迹,正如杯中无叶。」
俞暄儿早知太后的来意,今借茶寄意,她不得不听。多年来,太后从未为子嗣一事有所催促,如今突然提起,恐怕已是最後通谍,若她仍无所出,只怕纳妃之事不远矣。
她虽知自己不能一生独占贵为国君的宋玄禛,但身为女子,些微宠爱一身的期盼之心仍在。
她喜欢孩子,也希望能替宋玄禛诞下子嗣,可纵使她身子无恙,但天意偏偏不从,她又有何办法?
俞暄儿低首淡笑,起身屈膝,两手腰间作莲,道:「臣妾受教。」
太后喝下香茗,杯中之物不剩半点。细看对坐之人,聪慧贤淑,大方得体,既不干政,也不刻意向儿子献媚,确有国母风范。
当年她为先帝诞下一子,遂再无所出。地位自然不比其他嫔妃固强,所幸宋玄禛勤奋乖巧,深得先帝喜爱,宋曷又从旁扶助,在先帝面前对他甚是加许,才让母子二人登上高位。
嫔妃之间争宠,皇子之间争权,母子俩做了多少违心之事才成为今日的太后与国君。这一切宋玄禛和俞暄儿都有看在眼内,故此他们绝不逆她之意,但彼此之间却多了隔阂之异。
「哀家该去佛堂诵经为陛下积福了,俞妃不必送了。」她立身扶著公公的前臂昂然离去,不掀半点尘沙,留下的只有热且甘苦的贵人香。
俞暄儿依旧从礼向太后摆出恭送之礼,待太后一行人远去以後,才在尔遐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坐上杌子。
打开茶壶的盖子一看,泡开的茶叶皱巴巴地聚在壶底,相交相叠,犹如乱葬冈内的尸体一样交错无完。
若要循自古之说所行,她宁愿化作盏中一缕青烟,也不愿背负壶中万魂。
她合上盖子,陶器相触的声音清脆响起,随之低声长叹,纤指滑过壶身,无奈轻语:「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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暄儿宝贝真是个乖巧的好女孩,玄禛真识货!
好了,这次不如访问一下暄儿吧?
暄儿:嗯,请问要问什麽呢?
西雨:呃…俞妃娘娘啊,请问你为什麽不爱妆扮呢?这样不是美美的,很好吗?
暄儿:(歪头)本宫不化妆就不美吗?
西雨: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啦!
暄儿:呵呵~别紧张,开玩笑而已。其实本宫还在俞府时就不爱装扮了,身为将军的女儿,用不著太爱美,而且我娘也是这样。
西雨:娘?
暄儿:嗯嗯,虽然她不在了,不过我还记得她。
西雨:喔,抱歉…那,你当时知道自己要嫁给玄禛了,有什麽感觉?
暄儿:就是惊讶吧,不过我想…要是先帝见过我在家里的样子的话,一定不用选我为太子妃。
西雨:为、为什麽?
暄儿:呵呵,你猜呢?(扶著尔遐起身走了)
能跟太后对峙…也并非泛泛之辈吧……
君情错 17
第八章
密雨溟沐,天暗溽暑,日掌华灯朝议。
重臣入殿,议於寿延,帝服常衣掌政。
龙体遗和的消息在皇宫无胫而行,众臣一入寿延宫纷纷向宋玄禛送上补药,又连番慰问,宋玄禛先向众臣略说体况,再对他们毫无怨言移至寿延宫朝议深感欣慰,大臣频频回道故套无味的话,扰攘好一会儿才开始朝议。
此番朝议,若非殿前重臣无须上朝,匡顗首次位居重臣之位。他立於俞胥身後,一身装束不再粗糙,暗蓝上衣印有暗花麒麟,下裳则是玄色净摆,整身暗色的衣裳反而突显腰间亮色的佩剑,平日随意束起的马尾也梳成整齐的发髻。
听奏之时,文武要臣皆俯首而立。宋玄禛不经意瞥向匡顗,对他的存在略不习惯。移目一看俞胥,灰白交错的发丝与年月增长的皱眉告诉他俞胥年衰,一代名将终有年老之日,但自小看著威风凛凛的俞胥,都有种莫名的期盼,幻想自己有朝一日如他一样披甲上阵,无怕无惧。对他退隐之事,只能轻喟可惜,想法一转,亦只好体谅他为国效力多年,该安享晚年,而且他也需要新官巩固自己的势力。
眼光再次投注在匡顗身上,那人竟与他的目光对上,二人相觑,匡顗并无回避之意,反而一按腰带,向他报以一笑。
宋玄禛对他此举没有动怒,低嗽一声,专注於朝事之中。众臣闻声以为圣上不适,稍稍抬目一观龙颜,速速把请奏之事简略作结。
俄顷,众臣再无事启奏,宋玄禛特意命俞胥与匡顗留下,遂挥袖而起。殿头官接令宣退,其馀大臣随门外侍者引路离去,殿头官也躬身退下。
本来济济一堂的寿延宫瞬时剩下三人,俞胥往左挪了一步让匡顗与他并肩。三角而立,俞胥与匡顗对视一眼,後转目投向宋玄禛,静待圣意。
宋玄禛望向俞胥腰间原系虎符的位置,现空虚无物,唤来平福,命他到御书房取出两个锦盒。
平福一出殿门,宋玄禛上前向俞胥拱手,道:「多年来谢俞将军为尧国尽心尽力,朕由衷感激。」
「陛下言重,老身受不起。」眼见国君俯首言谢,俞胥立时慌忙低身扶起宋玄禛,彼时俞暄儿嫁入皇家,俞胥身为长辈也不曾受宋玄禛一礼,如今竟在此情此况受他俯首之敬,实大为吃惊,紧张感与当年先帝提议让俞暄儿嫁予宋玄禛时不遑多让。
「若非俞将军多年辅助我朝,相信尧国未能与逖国匹敌。如今又肯应朕之意以无宦之身参与朝事直至初秋,朕至为纫佩。」
俞胥摇首,恭敬道:「卸下将军一职还能为陛下办事实为老身之福,若这条老命能换来尧国壮大和平,老身定必义不容辞。故陛下有何要求,老身定当办妥,在所不辞。」
宋玄禛绽出少年应有的笑容,和煦不虚,且今日不服衮龙,只著素色龙纹常服,乍看之下,宛如入世不深的官家公子。
「俞将军果然气魄非凡。看来朕也要好好发奋与将军看齐,翁婿总不能相差太远。」
自俞胥见过宋玄禛以来,他从未见过宋玄禛如此轻松谈笑,长处於宫廷斗争的太子早已失去天真的表情,纵然他还是孩子时,已须时刻装出大人的成熟稳重。他与女儿成婚之後,因身份悬殊,宋玄禛从未喊过俞胥一声岳丈,辈份在二人之间荡然无物,只有君臣之别置之其中。
如今宋玄禛一句「翁婿」,比起任何褒美还要让他高兴。他看著眼前看似弱不禁风的他,重新忖量宋玄禛此人。贵为国君,可说是无可挑剔,做到亲贤远小;身为女婿,不自恃为天子目中无人,且疼爱女儿,实在难得。
俞胥安慰一笑,有生之年能遇上两朝仁政天子为其卖命,又能见女儿觅得好归宿,人生如此,又有何求?
门外稍有动静,众人望去,见平福轻轻推门而入,细碎而频密的脚步朝宋玄禛走近。他呈上锦盒本想转身退下,却被宋玄禛轻抓前臂,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要他留下。
平福俯首会意,退到宋玄禛身旁捧著盛载锦盒的托盘。他瞟见殿中的匡顗,却见匡顗一副若有所思,悲怜地看著他。平福转首低头,避开他的视线,直直看著雕饰华美的锦盒。
宋玄禛来回看了二人一眼,暗叹口气,遂拿起其中木色锦盒走至俞胥身前。他打开锦盒,里面放有一块虎型的玉佩,雕功精致,色泽圆润。
「此玉佩乃朕为俞将军特意准备,以慰劳将军多年勤政上阵,尽忠为国。」
俞胥望著玉佩,虎貌栩栩如生,张牙舞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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