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闻言顿时笑逐颜开,对匡顗的印象也渐渐转好,至少不如方才觉得他是个大坏蛋。
匡顗看着孩子高兴地吃着糖果,不禁想起以前曾与那人出行,看着他对孩子露出欣慰温柔的笑脸。当时的他不明白他的想法,如今经历多了,也看透宫廷之中的险恶,便明白那人喜欢看着孩子那份纯真活泼的心情。
小贩不经意地抬头一瞥,蓦然觉得这个大方买下糖果的男人十分面熟。他眯起眼睛朝匡顗看了又看,猛地浑身颤抖,惊愕地指着匡顗说:「匡、匡将军……你是匡将军啊!」
匡顗闻言霎时回过神来,沉声说了一句「你认错人了」,便拉下斗笠低头快步离开。
本来还在小摊前看首饰的桑拉见匡顗和匡顼走去,立马放下手上的心头好追了上去。众人本来对匡顗的身分仍然有疑,但听见桑拉边跑边喊他「匡大哥」,一切疑惑顿时褪去,换成一场无声的惊讶。
「唉!如今不能再贸然进城了。」匡顼坐在破旧的屋子里举袂把杯中的水一饮而尽,遂叹了口气用力搁下瓷杯,指着对座二人没好气说:「你们一个整天发呆,一个脑袋呆呆!我可真有点佩服自己如何带着这样的人来到尧国!」
桑拉忿然重拍木桌,一道裂痕明显应声而现,她不忿地向匡顼吼道:「什么脑袋呆呆!你才呆呢!要不是单于不要你了,你才不会跟匡大哥回来!」
「你说什么!」匡顼被她一语气得牙痒痒的,说什么乌伊赤不要他,明明就是他不要那呆子呢!他冷哼一声,忍下怒意反嘲桑拉:「你才被乌伊赤嫌弃呢,若果你能派上用场,他又怎会让你免去暗卫一职跟哥成亲。」
「才不是那样!」
「够了!」匡顗一声大吼镇住正在吵闹之人,他深深吸了口气平息心中的烦闷,但放在桌上紧攥拳头的手却暴露出他的激动,他看似甚是疲惫地扶额一叹,无力道:「你们要吵出去吵,别在我家吵架。」
桑拉哼了一声抿紧嘴巴,背过身去自个儿生着闷气。匡顼一张伶牙俐齿欲言又止,看见匡顗正气在头上,这儿又是充满两兄弟相依为命、艰苦回忆的小屋,他只好把说话通通咽回肚子里去,蹲坐在小时候最常坐的角落,面向那时刻上二人名字的墙壁,头靠木床,不声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静得只听见蟋蟀低鸣,烛台里的灯油所剩无几,屋内的烛火渐渐变暗。
匡顗在苦恼中回过神来,看见桑拉正伏在桌上呼呼大睡,转首一看,瞥见匡顼身子斜靠床板睡去。他起身把床上的被子和外袍披到二人身上,自己则走出屋子,呼吸午夜里天地散发的味道。
举头一看,月轮依然明亮高挂,只是比昨夜亏蚀些许,失了圆满,像是被天边的云霞遮了它的位置。
他叉腰低头一叹,回想今午的情景,想来已不便再现身城都,探宫中消息一事亦只能作罢。想到今后将为人夫,与他的情谊挥剑无痕,他的心不由隐隐痛痒,欲断还乱,欲忘又念。
他取出袖袋里的罗缨在月色下细看,思忖半晌,决定夜潜宫廷见宋玄禛一面再走。他握紧罗缨朝皇宫飞身而去,淡淡泛着血色的明月映照着矫若游龙的身影在城都奔窜。
乌云昙昙,月色晦暗。寿延宫灯火微晃,宫人静静守在宫外。
匡顗穿梭于屋檐暗处,避开月色映照与侍卫的看守,轻踏瓦顶,单膝跪于寝室之上掀瓦窥看。
微弱的烛光从屋顶透出,缕缕花香缭绕而上,男女共享鱼水之欢的声音亦随之细细传来。
匡顗闻声先是一愣,但当他看清床上的动静,心里的疼痛登时蔓延全身,直教他忘了呼吸,血气逆转。
床上男女仅被明黄金绣的丝被遮蔽半身,二人的动作令偌大的龙床吱吱作响。
一双看似软如柔荑的纤手怀抱着男子的后背,指尖绷紧,欲在男子白皙精瘦的后背留下数道指痕。女子的指甲慢慢陷入对方的皮肉留下红痕,男子却彷佛感觉不到痛楚,抬起她的细腿越发剧烈地动作。
女子娇吟不断,整个人随着对方的律动而晃,手脚情不自禁地依附在对方身上,听似害怕又似娇嗔道:「啊啊,陛下……臣妾受、受不了啊……」
匡顗听见女子向身上之人的一声轻喊,顿时惊得晃了一下,不小心敲响了脚边旁边瓦片。
一记掌风迅时从耳际传来,他仰后拱腰避开,不及看来人一眼便再次迎来对方的重击。他侧手跃身,恰恰避过对方的攻击,脸颊还残留擦掌而过的触感,直教他汗毛直竖。
此番动静惹来众人注意,侍者高叫护驾同时,与之对打的人也不作多等,飞身直取他咽喉要害。匡顗不想恋战,横手挡开来人的攻击,另以手刀劈向对方颈项。对方蹲身扫腿,匡顗作刀的手转而按住他的肩膀借力翻身跃起,攻其不备,偏身以手肘攻击对方头部,双足点瓦,立时夺风而去,没身于阴暗之中。
捂住后颈欲追之人蓦然听到寝内一声轻唤,遂打消追上对方的念头,跃下屋檐,从殿门走进寝室,在层层薄纱前跪地拱手,垂首回报:「逊敏办事不力,让对方逃去。请陛下责罚。」
床上之人放开怀中佳人,在平福侍候下穿上单衣,披上外袍,缓缓拨开重重如月色泛着淡金的薄纱,露出一张依然精致清丽的脸庞。
宋玄禛命人送走床上的妃子后,来回踱了几步,下眼看着逊敏说:「你可看见对方容貌,且身上可有别国记认?」
「……没有。」
他负手举头看着缺了一块屋瓦的地方,看见一小片黯淡的星空,闭目深吸口气,淡说:「若是菆国的馀孽大可不必理会……」
逊敏对主子之后所言心里有数,不作一语,只管把头俯得更低静听主子的吩咐。
「逊敏,朕命你精选五百死士准备突袭逖国。」
逊敏闻言抬起深不可测的双眸直视宋玄禛,恭谨决然道:「遵旨。」
第二章
一夜凉风了无情,教人心冷。
黯淡的月色渐渐西下,在飘忽不断的云间散发今夜最后的微光,为风渊湖碧蓝清澈的水面披上一层银纱。
轻风一勾,初开的丁香随之轻曳,花香悠悠飘散,为藏匿在夜色之中的蓬清园添了一阵幽香。
一片丁香细瓣飘落石艮桥上,凉风轻拂,连连翻滚到水静亭的石阶前,拍打着一只黑色布靴。
匡顗坐在石阶低头看着手中的瓦片,细风吹动他的额发,露出一张痛苦蹙眉的脸庞。他看着在慌乱中带走的瓦片,方才在屋檐窥视的情景在脑中挥之不去,连瓦片也彷佛依然带着那一室陌生的浓香。
明明一切都是如此陌生,甚至足以让他否认所见之人是心念许久的宋玄禛,但那人轻细情动的一声轻唤,却令他不得不打破自欺欺人的念头。那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熟悉的身子,他只消看一眼、听一声就认得!
历经几许春秋,那人已经拥有一个得意丰盛的人生,把二人的过去抛诸脑后,反观自己,除了思念之外还有何物?甚至还为此潜入皇宫,看到如此不堪之景,这不是愚笨又是什么?
「哈……哈哈哈……」他双手握紧瓦片放在前额,瓦片再凉,也不及他的心冷。生硬讽刺的笑声渐渐变成抽泣,他闭目满腔哀苦低喃:「我究竟做了什么……」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丁香矮丛传来,当匡顗惊觉有人走近抬首一看,一张细嫩可爱的脸蛋便出现在他面前。
孩子皱了皱眉,歪首凑近匡顗的脸。她上下左右地看了又看,噘起红润的小嘴看了匡顗一眼,又看了他手上的瓦片一眼,眨着一双精灵大眼说:「你是哪宫的?做错事被总管骂吗?」
匡顗被孩子莫名其妙的说话问得愣了愣,但这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孩子却似曾相识,可是他并不记得自己曾认识一个……小宫女。
女孩见匡顗盯着自己的衣服看,便奇怪地抬手低头一看,发现衣摆上沾了许多细碎的丁香花瓣,随意拍拍衣摆,遂朝匡顗尴尬一笑。
月色西沉,粼粼湖光刹那间映在匡顗身上。女孩看清了匡顗的样子与衣装,不由瞪眼绽嘴。她先是惊讶匡顗的俊朗,后是讶异他身上所穿的既非侍卫衣饰,亦非太监官袍。
她记得宫中的姐姐说过,要是夜里看见穿着黑色衣衫、行迹鬼祟的陌生人,那就表示那人是刺客,是坏人!而且尤其喜欢欺负姓宋的!
「唔……你、你、你……」姐姐所说的话在她的小脑袋中千回百转,她怕得连连后退,一双小手放在唇边,颤抖道:「刺、刺客……」
匡顗瞠目看了一眼自己的身着,身上所穿的虽不是夜行衣,但在孩子眼中,这身不会在宫廷所见的暗蓝便服可能与多数刺客所穿夜行衣大相迳庭。
眼见孩子撇嘴抽噎,双眼泪光流转,大有放声大哭之势,他连忙放下瓦片举起双手,却越急越嘴拙:「不不,我不是刺客。」
话一出口,他顿觉自己愚蠢无比,正如市井宵小从不承认自己偷窃一样。
女孩带着疑惧的眼神,小声问:「……那你是谁?」
「我……」匡顗搔额忖度片晌,想来自己的身分不能随便告诉别人,正在苦思之制突然灵机一动,说:「我是俞妃娘娘的朋友,我们很多年没见了,本想进宫与她见面,但宫规繁多,我等不及了,才漏夜冒险潜入宫中。谁知刚掀了一小片屋瓦就被侍卫发现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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