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岚听她提到此事,目中寒光陡盛:“忠宁侯会谋害叶大人?朕一个字也不相信。那个阿碧是你的人吧?忠宁侯被削爵,侯爷府自然被官兵封锁。前些日子朕的暗卫在侯爷府阿碧的房里找到了一瓶毒药,与你叔父中的箭毒恰是同一种。还有她房中蜀锦制的衣物,该是你赏的吧?蜀锦乃宫廷贡品,只有太皇太后,皇后和你才有——婉露,你不要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
“皇上,臣妾是遭人陷害的。臣妾不曾……”婉露脸色已有些苍白。
“那这又是什么?!”一个信封被掷到婉露眼前。亦岚声音中已带了压抑不住的怒火。
婉露一见信上熟悉的字体,脸色刹那变得惨白——那是她亲笔写给阿碧的密函,如今落在皇上手里真是铁证如山无从辩驳了。她这才意识到原来阿碧在撞剑自尽之前就已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料到在这之后皇上还会对此事进行探查,便刻意布下重重线索——只为今日为忠宁侯的平反。
隔了半晌,婉露平静下来。知这一次自己是败了,只跪地一叩首,幽幽笑道:“今日臣妾是败在阿碧身上,更是败在忠宁侯身上。经过今日一事,皇上必定认为我蛇蝎心肠,不择手段。依国法处置,臣妾大概是难逃一死的。不过臣妾也不奢求皇上可以回心转意,全听凭皇上发落。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妾只奉劝一句,皇上与忠宁侯之间的事毕竟是废了男女伦常,不为天下所容。即便琴瑟之好,相濡以沫,最终的下场也总不会是很好的。”
亦岚也轻轻一笑,语气比刀锋还要冷上几分:“知道罪孽深重就等着受国法处置吧。婉露,不管你这是好心相劝还是谶语诅咒,朕的事,也还是轮不上你插嘴的。宫闱之事,朕或许不会在朝上和老臣提及,但是朕以后再不会踏入你的寝殿半步。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说罢,就转身拂袖离去。
亦岚出得殿门时,并未替她掩上房门。外头冷风吹拂,殿门竟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平添出几分黯然凄凉之感。婉露自地面上缓缓站起,想起皇帝刚刚那番话,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日,亦岚刚刚下朝,正欲回未央宫批折子。刚一进殿门,却见太皇太后正在殿内等着他。亦岚神色一动,忙行礼道:“儿臣给皇祖母请安。”
太皇太后抬头对上亦岚目光,道:“皇帝是否真有意禅位于桓王?桓王昨日来找哀家,想让哀家来劝劝你。”
亦岚轻笑着缓缓摇头,目光却是邈远孤寂:“儿臣心意已决,皇祖母真的不必劝了。当初争夺皇位的初衷本是想着只要权柄在握就可保护在意之人,如今看来却反倒是要碍着这皇帝身份委屈他们更多。前些日子云影卫已替朕查明了,谋害叶大人的并非忠宁侯而是婉露,证据确凿。儿臣却不得不为平息舆论亲自判决他。我已让他委屈了太多次,以后再不想他无辜受难了。”
太皇太后目中掠过讶异:“你刚刚说,谋害叶大人的不是忠宁侯是婉贵妃?皇帝将她如何处置了?”
“现在还只是将她幽禁冷宫,接下来还要再慢慢铲除其前朝党羽。”
太皇太后思忖半晌方才开口,道:“既然朝中不少大臣都是婉贵妃同党,那她固然是留不得了。只是毕竟皇室需要颜面,婉贵妃又是叶大人家眷,叶家势力刚倒就发落了婉贵妃,传到百姓耳中对皇室名声也不利。此事还是不要对外声张了吧?”
亦岚缓缓点头,低声道:“儿臣记下了。”
太皇太后这时却轻叹一声:“皇帝若还是为难,就派人将那人从岭南接回来吧。其实皇祖母早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也知你要退位哀家是劝不住的。只是桓王虽有治国之才,性情却难免多疑。天家兄弟阋墙乃常有之事,只怕此后……”
亦岚轻轻一笑,“皇祖母尽管安心,他毕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弟弟。桓王贤德,胸有雄才,即位后定会励精图治,善待百姓。之后儿臣会将大权全部交与新帝,安分做个王爷,不再多插手前朝之事。这对亦珺,对儿臣都是好事。”
太皇太后有些悲哀地望着他,叹道:“亦岚,哀家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禅位之后就再无法乾纲独断,掌万里江山。一切都只为了那个人,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不后悔?”
亦岚轻笑了笑,跪地咬牙道:“是啊,谢皇祖母成全。”殿外风声呼啸,似乎真的掩盖了他声音中的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八。归心
四十八、归心
太皇太后素来了解亦岚性子,自那日之后便再也不对他禅位之事加以劝诫。亦珺见太皇太后对自己即位一事已是默许,心中愈加惶措不安,便又找了皇姐亦瑾与他同去劝谏皇兄,皇兄态度却仍是坚决。亦瑾只得无奈退下,当下唯有亦岚亦珺二人留在殿内。
“皇兄?”过了半晌,见亦岚一直不语亦珺才试探着叫他。
亦岚抬头看他,“亦珺,我托你办的事可有办理妥当了?”
亦珺有些讶异皇兄居然会先与他提起这件事,忙躬身道:“回皇兄话,臣弟在半月前就已遣人去岭南找过柳公子,只是……他心中像是有些顾虑,所以至今也没肯启程回京。臣弟办事不力,请皇兄降罪。”
亦岚先是一怔,继而毫不掩饰地轻叹了口气。沐言不是他的娈宠,也该有属于自己的尊严与抉择。莫非真是上天在怪罪他的那次错判,就不再给他对沐言稍作弥补的机会了吗?他刚想到此处,脑中突然又异常清晰地摒弃了这个念头。不,不是这样的,他已下定了禅位的决心,只要他还能回来,他往后便再不过问朝廷政事,从此给他再无积虑算计的自由生活——只要他还能回来。
亦岚当下想着,随手熄灭了案上袅袅燃着的龙涎香,“亦珺。”他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声音却是分外沉稳笃定,“你亲自去一趟岭南把他接回来吧。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让他回来。”
“皇兄可是要复了他忠宁侯爵位?”亦珺不禁有些瞠目结舌。
亦岚轻轻摇头,低声道:“不,是还有些话要对他说。所以不管用什么办法,必要让他回京。”
亦珺深深一揖,“是。臣弟谨遵圣旨。”
这些日子,沐言文澄二人一直暂住在兰钰的客栈里。他们留宿的这些日子,给兰钰徒增了不少麻烦。沐言心中过意不去,便时常帮着客栈做些简单的杂活。期间亦珺派遣的人也来过几次请他们回京,却每次都被沐言借故推辞了。这日清晨,又有一群官兵进到客栈内,为首的一人头上戴着黑色幕离。那人一见沐言,立刻走过来一拱手,低声道:“柳公子。”
沐言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有些无奈道:“又是皇上派你们来的吧?我现在不过区区一卑贱罪民,不敢贸然回京污扰陛下。劳烦诸位跑这一趟了。”
那人伸手微微掀开了黑色幕离的一角,半开玩笑道:“柳公子架子倒不小,本王亲自来此不知可否请得动公子回京?”
“桓王?”沐言端着茶杯的手猛然一顿,一时间也忘了下跪行礼。
“此地不方便说话。我们进去再说。”亦珺轻轻放下幕离道。
客栈房内。沐言轻掩上房门,后为亦珺注满一杯茶端到他面前,“这茶虽不比御前贡茶,却已是客栈内最上等的茶了。岭南荒僻,物资稀缺,还望王爷见谅。”
亦珺取下头上幕离,轻抿了一口茶水,连他这么隐忍的人也不禁因那股酸涩味道皱了眉头。亦珺深知这位被削了爵的侯爷从前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如今见他沦落这等地步也有些心酸,便开口道:“这几月来公子的日子怕不是那么好过的吧?皇兄知道你是蒙冤担此罪名,我今日来也是得皇兄授意。公子不如跟我一起回京,要洗刷清白,恢复原爵也是指日可待的。”
“能得皇上垂怜保住一条性命罪臣已是万幸。这些年身居侯爵之位未建寸功,愧不敢当,实在不敢奢求能够回京恢复原爵。”
亦珺轻叹口气,从椅上站起身来,“皇上派的人也来过几次了,公子每次都是搪塞着不肯回京。公子心中究竟有何顾虑可否如实相告?”
沐言怔在原地,出神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艰难道:“王爷可有想过,我即便回去,又该以何身份待在他身边?我流放岭南刑期为三年,若要让朝中大臣知道他暗中接我回去,他们又该如何看他?”
亦珺这时也是一怔,负手踱到窗边,沉声道:“若我说,皇兄已为你动了退位的念头呢?你还要留在这里继续坐视不理吗?”
沐言不知自己听到这消息时是何心情,只是突然听到自己手中茶杯坠地摔碎的清响。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凝噎在喉间,连最寻常的一句询问也变得喑哑,那个声音远得像是来自天边,他听到那个颤抖的声音说,“你……你说什么?”
亦珺斜睨他一眼,“皇兄已动了退位念头,任谁劝阻都没用。皇兄一旦退位定当举国哗然,你若真不想皇兄落人话柄,就该尽快回京劝得皇兄打消这念头。马车和车夫都已备好了,该怎么做,你再自己斟酌吧。”说罢,便转出了房门。
沐言独自一人仍惊怔在原地。只觉方才桓王那番话如同一柄冷剑,毫不留情的刺穿他心扉,流出汩汩鲜血来。他心中所有怅惘和畏怯在那一瞬间全部顿释。沐言当下回过神来,转身迅速收好行李,追着亦珺快步走出房门去。
他刚一出房门,便迎上守在门口的文澄和兰钰。文澄见他脚步匆忙,忙关切道:“你要出去?去哪?”
沐言难掩内心震撼激荡,颤声道:“回京……文澄,我们回京吧。我……我不能让他受万人唾弃,不能让他退位……”
文澄心中先是一震,继而沉稳道:“好。”
辞别了兰钰,沐言文澄当天便启程返京了,连续几日不舍昼夜地往回赶。马车颠簸行得太慢,沐言便直接骑马一路北上。凭着桓王身份一路上都有驿站提供快马,路上除了更换马匹之外几乎都马不停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