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看得满意吗?”炎毅冷冷的问。
“很好,我会向殿下如实禀告。”颜傅藏起心中的惊讶,不动声色地说:“我这就进宫复命,先告辞了。”
他急匆匆的离开了禁卫营,但却不是朝著王宫的方向去,而是朝著自家府邸。刚检阅了禁卫军的他忧心忡忡,都城的城墙巩固,防线算得上是铜墙铁壁,加上有如此强大的队伍驻守,就算景非暮如有神助,恐怕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攻进都城。而他,最不愿意的就是看到生灵涂炭,更不想因为战争,让繁华的都城最後成为一片废墟。
无论如此,都必须阻止这场悲剧发生,颜傅笃定的想。
“少爷,少爷!”老管家叫住了心不在焉的颜傅,对他说:“少爷,那位贵客又来了,说是来接小少爷进宫的,正等你回府呢。”
他匆忙朝著客厅而去,老管家又叫住他:“那客人等得不耐烦,然後去了书房,小人没敢阻拦……”
管家还未说完,便不见了他的身影,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回来了?”景非鸾托住头眯起眼睛,坐在椅子里双脚翘到书桌上,手里捻著一张纸,意味幽深的看著他。
“殿下……”颜傅竟然被他看得有点心虚。
“寒夜清雨後,悠悠魂梦杳,多美的诗呀,想不到先生原来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那不知道在梦里,你寻到了想见的人没?”景非鸾问。
颜傅有点无措的低下头,说道:“殿下,请还给臣。”
“好呀。”景非鸾爽快的答应,将手中的纸哗啦啦撕成好几块,然後揉作一团塞到他手里:“还给你。”
说罢,便不再看他,朝书房外走去。颜傅抓著一团废纸,楞了楞,随後便跟上去。景非鸾见他跟来,不禁越走越快,像赌气似的,最後索性小跑起来。颜傅口拙,明知道他生气,却不知道该说什麽好,只能也加快脚步紧跟著。
两人一前一後,一个跑一个追的穿过了庭院,景非鸾看到有一道小门,便拉开门闩,却一不小心踢到门坎,眼看著整个人就要扑倒在地。颜傅一惊,连忙上前拽著他的手,景非鸾站稳後挣了几下,却发现他紧抓著自己不放。
“殿下别生气,臣…臣……”颜傅蹙著眉头找不出适当的语言。
景非鸾气得踩了他一脚,作势又挣扎起来,颜傅一急说道:“你别气,臣以後不写了。”
“嗯哼。”景非鸾斜著眼瞄他。
“殿下……”颜傅无奈地喊。
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脸都红了起来,景非鸾才放过了他:“脚疼,背孤回去。”
颜傅连忙摇头,但在他阴沈的眼神中不得不妥协,认命的转过身,背朝著他蹲下。景非鸾嘴角不易察觉的翘了下,趴到了他宽厚的背上,双手揽紧他的肩膀。颜傅背著他越走越快,在下人一片惊讶的眼光中,他几乎连脖子都涨成红色,有种恨不得找个坑跳的窘迫。
“颜傅。”景非鸾把头埋进他颈後,呢喃著:“以後无论孤跑了多远,你一定都要来追,知道麽?”
一股酸痛的感觉在心里泛开,颜傅放慢了脚步,轻轻地点了下头。
景非暮大军围城之日,刚好是五月初五,往年应该热热闹闹松花江边,莫说龙舟,就连一只小船也看不到。整个王都犹如死城,被数十万大军围得水泄不通,景非暮围城後放出话来,限三日之内开城投降,否则便大举进攻。
都城内人心惶惶,百姓纷纷想出城避难,可八万禁卫军严阵以待,没有君王的白虎令,连一直麻雀也无法飞得出去。
三日之期眨眼即到,最後这一夜,宫门大开,不少宦官宫女,嫔妃贵人都纷纷夹带著包袱出逃。原本奢华的王宫,处处都是凌乱的痕迹,花园中平时被照料得完好的名贵花卉,如今像杂草一般任人践踏。
那座朝东面花重金筑造的高塔,红色的砖墙被一层层金色的檐盖隔断,沿著螺旋式的阶梯往上迂回,便可来到塔顶。最顶上那一层,四面没有砖墙,只有几跟柱子将金色的瓦顶撑起,由下向上看去,就仿佛是一座凉亭筑在了塔顶上。
景非鸾坐在雕栏上,双脚悬空在塔外,他怔怔的看著四处搜掠的人们,心里不由难受起来。到了此时此刻,别说这些奴才,就连颜傅也是另有所图的。
一旁的石桌上酒菜已凉,颜傅在心中反复思量了许久,才开口说:“殿下,请将白虎令交给臣。”
“孤还是赌输了。”仿佛早有预料,景非鸾苦笑了下,说:“你持著白虎令打开城门,然後再献给景非暮,那便是头等功臣了。”
他的话像一阵风,将笼罩在两人之间的迷雾霎时拨开,一切终於明了。颜傅大感意外,因为从景非鸾语气听来,应该早已知道他和四王爷密谋造反,但却一直忍而不发,直到今时今日才将事情挑明。
“孤愿意用一代江山,换你一世相守,可到头来,你还是一心向著别人。”景非鸾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楚,将怀里的白虎令掏出来,问:“颜傅,孤再问你一次,跟孤走好麽?”
颜傅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重重的朝他磕了三个响头,抬起脸时额头上已经一片殷红。千思万绪涌上心头,没想到景非鸾为了他,会做到如此地步,心脏像被绞紧了似的,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景非鸾转身回到塔上,掏出手帕按在他磕破了皮的额头上,柔声说:“跟孤走吧,带上倪儿和炎毅,我们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一起守著日升日落,孤什麽都可以不要,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颜傅内心挣扎了久久,最後痛苦的咬住唇,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不能,不能这样做。若他一走了之,那都城的八万禁卫军定会誓死抵抗,不难想象,最後景非暮破城之时,王都已是一幅人间炼狱的景象。若他此时走了,这辈子都无法心安理得,以後每当夜里闭上眼,就会看到那些枉死的军士们。
知道他心意已决,景非鸾踉跄了下,稳住脚步後眼眶发红:“好!这片江山当是给你妻子赔命!但孤要你记住,这辈子你都欠著孤的,你是不曾给过孤机会当一个明君,是你没有尽到一个做臣子的本分,是你把孤逼成了一个留下千古骂名的暴君。”
说完,便将白虎令放在石桌上,然後转过头不再看他。
颜傅伸出颤抖的手,拿住那块晶莹剔透,还带著他余温的令牌。小小的一个动作,却仿佛是在撕扯著自己的魂魄,他已经听到,胸口里有一把声音正哭喊著。那麽尖利地悲冽地嚎叫著他放手,好一会儿,他才全身发麻的发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在身体里回荡。
去吧,犹如候鸟飞走吧。
那萧萧的白衣,在迎著风飘荡,多麽的清朗,一如那个始终不属於他的颜傅。
景非鸾咬住手背,不让悲泣声泄出来,他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仅胜下那点可怜的尊严。
结实的城门终於在子时之前打开,颜傅长长的叹了口气,看著军队慢慢的开进城里,他将手中的白虎令握得死紧。一咬牙,他骑上马儿,直奔出城门外,在景非暮的车驾前捧著令牌跪下。
原本正进城的队伍停下了脚,景非暮揭开车帘,上前扶起他来。他腰间别著王剑,身穿白色锦袍,看起来依旧温和如初,却多了几分帝王的英气。
“颜傅,多谢你一直鼎力相助,若不是你,这场战争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结束。”景非暮由衷的道谢,
“四王爷乃是顺应天意,理应继承大统,如今再有白虎令在手,一切已成定局。”颜傅并没有太多表情,他又跪下去说道:“王爷,臣有一事相求。”
“你这是做什麽?快起来,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会答应你。”景非暮又扶起了他。
“如今景非鸾已不是君王,臣希望王爷能宽恕他,让臣和他一起隐姓埋名,臣发誓从今以後不再过问事世,安分守己直到终老。”颜傅坚定地说。
景非暮惊讶地看著他,还来不及细想,一旁的将士却开始喧哗。大多数参军的人都对景非鸾的暴政心怀怨恨,他们是为了讨伐暴君而来,如今眼看成功在即,哪有放弃的道理。
“王爷,此事万万不可!”一位将军上前说。
“王爷,暴君不除,民心难安!”另一位将领也反对。
“素闻景非鸾狡诈阴险,若这次放过他,日後必成大患,王爷要三思啊!”
在一片反对声中,景非暮为难的看著颜傅,见到他突然拔出了剑,不由地退後了一步。原本在旁的将领更是纷纷亮出武器来,气氛顿时紧张无比,一触即发。
“王爷,臣知道景非鸾罪无可恕,但请王爷看同是手足的情份上,饶其一命,臣愿意断臂明志,从今往後世上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绝不会再兴风作浪。”颜傅伸出了左手说。
“你竟然……”景非暮话还未完,便眼前的场景震住。
只见颜傅咬紧牙关,眼也不眨地朝自己举剑砍下去。
顷刻,血飞溅开来,一支断臂掉落到地上,他身上的白衣已被血染得斑斑点点。他眼前一黑,身躯摇晃了几下,欲坠落地时用剑撑住,半跪在景非暮的面前。颜傅脸色惨白如灰,伤口汹涌的冒著血,可眼眸却依旧坚定不移的看著他,在等著他的答复。
如此坚定又决然的意志,让在场的每一个人感到震撼,这样的人,还有什麽事是无法做到的?
景非暮扯开裙摆,连忙为他裹住伤口,既惋惜又敬畏地道:“罢了,你的功劳加上我的亲情,足已抵他一命。”
然後他又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