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扬心眼神示意芩娘赶紧取琴过来,又向南叠枫道:“既然汪大人相邀,公子就不要推却大人好意了。”
南叠枫站了起来,转过身,微笑一拜,道:“在下一介草民,怎配与汪大人同坐共饮?以茶代酒,在下谢过汪大人盛情。”
水扬心不动声色地瞪了南叠枫一眼:你到底要干嘛?!
陆之冉淡淡道:“这位南公子,我们大人好意邀请,你最好不要拒绝。”
汪云崇“呵呵”笑了两声,也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南叠枫跟前,倾身向前,将脸凑到距离南叠枫不到半尺地方,道:“既然南公子不肯过去,那就我过来好了。”灵俊的脸近在咫尺,清遂的眼睛灿如星斗,汪云崇看得有些陶醉,朗目略一眯。
这种眼神南叠枫可是领教过,前天晚上就刚刚吃过一回亏。见汪云崇眼中忽然露出那日晚间在九华宫内一般的精光,瞳孔略略一收。但他武艺奇高,此时与汪云崇又已不再是官贼之别,心里面坦然许多,抬头直视对方双眼,道:“多谢汪大人不嫌。不过,扬心奏曲向来有规矩,来客就算不会弹奏,也起码知晓何为妙曲佳作,不然,无论何人点曲都应的话,岂不是砸了扬心和悠莲馆的招牌?”
水扬心漂亮的眉心拧了又拧,赶紧道:“汪大人,南公子说笑的,汪大人能光临悠莲馆,便是悠莲馆上下的荣幸,扬心高兴都来不及,何来砸招牌一说呢。”
汪云崇将南叠枫整张脸看了个饱,心下惊艳赞叹了无数遍,才慢慢地拉开一段距离,大大方方地坐到南叠枫对面,道:“南公子说得有理。看南公子与水姑娘如此亲密,想必是非常通晓风雅之人了。”
南叠枫挑眉:“汪大人不信?”
汪云崇摊手:“本大人来悠莲馆无非是想听几首曲子怡怡情而已,忽然间给南公子教训了这么多规矩,自然非常不服。南公子的所谓风雅今日若不能叫本大人信服,本大人只好在此坐到闭馆但求水姑娘一曲了。”
“若在下能教大人信服,大人又如何?”
“抬脚便走,绝不犹豫半分。”
“大人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水扬心似乎有些明白南叠枫要做什么,一双妙目瞪得更加厉害了。
“很好,”南叠枫轻轻一笑,走到一边自墙上取下了一支紫竹洞箫,用袖角轻轻拭了拭吹孔,顺了下音色,再向汪云崇和陆之冉各自一揖,道:“两位大人,在下献丑了。”
一个清虚淡远的指震音引入,飘渺绵远的基调缓缓铺开,一抹恬淡的悠远在天地间散漫,怅郁的音律弥漫耳际。幽幽地几个擞音由极慢至微快再复转回缓慢,怅郁缭绕成纠缠在胸口心头,再由纠缠放缓为坦然。
空灵的箫音转滑为打,明明悠远明亮的音色里却分明愈加呜咽,郁郁的气息一丝一丝地蔓延,渐渐地将一切都掩埋在这似怨似叹的愁绪中。不觉中箫声灌洗了全身,心里顿时有种无法诉出的情感要喷薄,却又不知自何处倾发。
呜咽至哽咽,箫声至此嘎然而止。 南叠枫松开摁孔的指尖,抬起双睫。
室内寂然无声,每个人都眉间轻锁,仿佛心底存上了积郁一时无处宣泄,但偏偏又被这箫声深深涤荡。
连陆之冉淡泊的神情里都笼上了一丝阴霾,而很快,这种阴霾变作了另一种不可捉摸。
抱着筝琴的芩娘呆在一边,讶异到不可名状——南叠枫的所奏的这支曲子她并不陌生,当日水扬心出来悠莲馆时,就是凭着这一曲教所有的乐伶心服口服的——而南叠枫的吹奏,竟然比水扬心更令人失魂落魄。
水扬心不知为何,幽幽一叹。
“南公子的曲子结束得好生突兀,可算是奏完了?”问话的是陆之冉。
南叠枫微笑道:“大人问得好,这首曲子本来就是缺了下文的。”
“嗯,”陆之冉抬眼直视着南叠枫双眼,慢慢道:“可惜了,可惜了。”
南叠枫巧妙避开他的逼视,转眼去看一边的汪云崇,但见他双手支着下巴,两眼盯着面前的茶盏,蹙着一对浓眉,竟不知想起了什么,完全投入在自己的思索中。
感觉到上方一道视线移来,下意识地抬起头,正与南叠枫的目光对上。南叠枫也没料到到他会突然抬头,兀自愕了一愕;汪云崇更是刚自沉思中回神,脸上神情也是一怔。
四目相对,居然无端地慌了起来。
陆之冉微微抬了抬下颚,依然是一副恬静的样子。
“那个,”汪云崇很快从冥思里恢复,勾起一边嘴角,道:“南公子这一曲真是动人心魄,本大人心服口服。”说着站了起来,展了展衣袍下摆,道:“不知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南叠枫懒得跟他多废闲话,侧过头摆弄起洞箫上的流苏,道:“大人既然觉得这曲子好听,那么……”
真是……美人……啊……
汪云崇不可自制地挑挑眉,看向别处,道:“咳,本大人说到做到。”于是向芩娘与水扬心道:“改日水姑娘若有雅兴,我们再来叨扰。”
水扬心赶紧拉着还沉浸在箫曲中的芩娘起身一衽,道:“汪大人可一定要记得赏脸,让小店也多沾些贵气。”
汪云崇点点头,陆之冉不知何时已跟到汪云崇身边,低声道:“崇哥,马已经备好了,可以上路了么?”
汪云崇“嗯”了一声,抬眼越过芩娘与水扬心——如此精致的脸,那么轻灵的眼睛,却赶了这么个不恰巧的时候碰上,还来不及多看两眼——汪云崇心里遗憾地一叹——算了,机缘太浅,勉强不得。想着还有重任在身耽搁不得,于是向着南叠枫明朗一笑,携着陆之冉出了店门。
转了几个巷角,进了一个不起眼的院落,院中早已备好一棕一白两匹骏马,正闲闲地吃草,陆之冉牵了过来,正要递给汪云崇缰绳,忽然奇怪道:“崇哥?有什么不对么?”
汪云崇呵呵笑了:“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这是怎么了?”
陆之冉天生一副恬然神情,波澜不惊,换了别人,根本无法从这张秀气的脸上读出任何情绪,汪云崇却能一眼分别出陆之冉的不对头,了解程度之深,可想而知。
自知自己心里所想瞒不过汪云崇,陆之冉坦白道:“崇哥,那姓南的公子看似不简单,近来京城多事,这样的人是不是都该查一查来头?”
“哼?”汪云崇挑眉,撇了撇嘴。
陆之冉慌忙低头,道:“之冉多嘴了。”汪云崇此次遣开十二卫的围防,自己独守九华宫,都是因为这件案子涉及十六年前禄王的灭门惨案,出于可能涉及朝中其他官员的考虑,这里面越少人知道越好。因此薛骏和陆之冉这一级,虽然在十二卫中官职已经算高,却也不能直接参与到计划中,只能在当晚追捕水扬心时卖卖力气。
因此,飞贼大闹馔瑶馆的案子,由于其中的种种缘故变得不再单纯,全权由汪云崇一人负责,就是韩承希和董之弦都不能过问太多,陆之冉的这么一问,颇显的有些唐突。
汪云崇似乎没打算接他的话,自己拉过缰绳,飞身一蹬跨上了马。陆之冉自知多了事,抿着唇不敢抬头。
“哈哈哈……”棕红骏马背上忽然传来一阵大笑,陆之冉正在心里自责,猛地下巴被人轻轻一勾,强迫着抬起头,对上汪云崇笑意未尽的眸子。
“之冉,”汪云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边左右歪了歪头端详几眼,道:“你这个样子可比平时可人多了。”
陆之冉刚想说话,汪云崇的手已从他的下巴移到眉间,一边用拇指轻轻抚平他皱起的眉,一边道:“你想的很对,不过这个是希和弦的分内之事,你操心他们两个的事情干吗?跟了我出来,就好好想想眼前的事情,不要再为别他分心了。”说着重新执起缰绳,道:“上马。”
陆之冉应了一声,飞跨上另一匹白马,赶上汪云崇,一边道:“崇哥,荆州来的线报,说呼延家五日前动身往百川山庄去了。”
“哦?”汪云崇拧了一下眉心,“呼延家已经近二十年没有参加论武大典了,呼延老头子确实爱好个古玩音律的,不过现在呼延家已经是呼延啸说的算了。”
“线报说呼延啸走的是水路,要不要派人沿路盯着他们?”
“不要,”汪云崇摆手,“跟踪没有意义,呼延家高手很多,跟不好反而弄巧成拙,到时候矛头会直指朝廷。线报说他们是五日前出发的?”
“对,算起来应该会比我们早到一些。”
“嗯,不忙,也许大典上还会出现一些想不到的人物,我们正好沿路打听一下,到时候有个应付的准备。”
“是。”
“呼延啸……”汪云崇微微捏紧缰绳,“要在这次大典上胜出,恐怕要费一番功夫。”沉默一会儿,忽然舒了舒手臂挺直宽阔脊背,笑道:“好在走之前听到了一首极好的曲子,神清目明了许多。”
“崇哥,刚才在悠莲馆……”陆之冉说道一半,顿了顿,犹豫了一下。
“嗯?”汪云崇接道:“你是想问我这么争强好胜的人,刚才怎么这么轻易就离开悠莲馆了?”
陆之冉点头。
“呵,这不是皇上的交代要紧么。再说,我本来就是来听美人奏曲的,既然有美人献了曲,已经算不虚此行了。”说着一鞭抽在马臀上,棕红骏马吃得痛,撒开四蹄迎着料峭寒风冲了出去。
陆之冉垂眼轻勾嘴角,仰起脸露出清逸淡傲的神色,扬鞭疾速跟了上去。
灰色的寂静大道上,只剩下马蹄疾踏的声音。
第四章 江枫渔火
金陵,长江渡口。
离论武大典开典还有半月有余,此时江湖各路人马都正纷纷赶往百川山庄。住不进百川山庄庄内的人,若不想为了参典每天跋涉穿越数个城镇,就必须提早赶到山庄所在的荼西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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