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立变!黑子一败千里。
「阵前杀伐,环环相扣,然而隐忧却往往由远处而生。」那人淡淡地说道。
锦衣少年脸色一变再变。他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今日连番受挫,怎不令他惊怒交加,恼羞成怒之下,他忽然扬起
手中花枝,直逼那人眉间。「请先生指点武学之道!」
话未说完,花枝已向那人眉睫逼去。
那人不惊不乍,身形蓦然离地三尺,轻飘飘地向后掠去。
一击不中,锦衣少年一跃而起,身子在空中两个起落,又向那人逼去。
对方双足始终离地三尺,相较他的步步进逼,却是悠然如闲庭信步。锦衣少年虽屡出奇招,却不知为何,总是被对方早
一步避开。
毕竟年纪还小,他心浮气躁连番猛攻,在空中又无处借力,眼看就要气竭坠地,他暗一咬牙,挥掌朝一边百年老树的枝
干拍去,在半空一个飞掠,颤巍巍地立于枝头之上。
刚松了口气,脚下忽然一阵异动,树枝竟咔的一声断了,可他早已力尽,再没有应变的办法,顿时从高高的枝头栽了下
来。
「啊──」
「泱儿──」
「小王爷──」
闭上眼睛,他只觉随着下坠的势头,寒风呼呼地刮过脸颊,分外疼痛。
一会儿摔到地上只怕会更痛吧,而且摔下去的样子一定不太好看,毁了毁了,只希望不要断胳膊断腿才好。
然而他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股清淡的气息掠过鼻端,他尚来不及反应,已被接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啊──」他睁开眼睛,又一次望见那青色的衣角。
「小王爷?」那人担心地唤。
「泱儿?」王后匆匆上前几步关切。
「没吓着吧?」那人垂目看他,眸中有着浓浓的关怀。
攥着那角青衫,锦衣少年有片刻的失神。
「泱儿,还不快从先生身上下来。」王后暗一蹙眉。这孩子是怎么了?今日竟三番两次的失态。
「啊──」他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连忙挣开那人的怀抱,飞快地退开,然而退开的时候,心头却涌上淡淡的失落。
因为月隐传人的身份,他从小就离开父母,入了宫廷,宫中规矩众多,尊卑分明,从没有人主动和他亲近,更别说把他
抱在怀里了。
无论身份如何尊贵,他依然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终究是渴望被人疼爱的年纪,而方才那人的一抱,已在不知不觉中敲
开了他的心门。
「不知在下是否通过了小王爷的试炼?」那人微笑。
抛下手中花枝,他心服口服的伏身拜倒。「黎泱见过老师。」
那人眉目含笑,伸手虚扶。「泱儿免礼。」
黎泱只觉被一股柔和的气力托了起来。
「老师──」
「嗯,泱儿想说什么?」
「我──还不知道老师的姓名。」黎泱犹豫了一下。当面询问老师的姓名是很不礼貌的事,然而,他却不愿从别人的口
中得知他的名字,好希望他能亲口告诉自己。
那人似是不以为忤,淡淡一笑,回答,「我姓穆,双名见清。」
「这几日来怎么不曾见着泱儿?」对着镜子,王后随口问道。
一旁的宫女正为她梳发,象牙梳子滑过发梢,一头长发被小心翼翼地绾了起来,用鎏金凤钗固定。
「回娘娘,小王爷每日卯时刚过就去和太子殿下一同读书,之后随穆太傅回愫玉阁,不到晚上是不会回宫的。」刘嬷嬷
笑答。
「哦?这倒难得。」王后抬了抬手,示意那梳发宫女退下。
「自从被挫了锐气之后,小王爷总算收了性子。听清华殿的宫女们说,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小王爷就起身赶往愫玉阁,
巴不得时刻跟在穆太傅身边。」
王后点了点头。「他们师徒倒相处得好。」
「前几日陛下看了小王爷新写的策论,很是赞不绝口,可见穆太傅教得也很用心。」
「嗯,看来这个老师,本宫算给他找对了。」王后沉下眼睫,望着自己交叠膝上的双手。
觑了觑王后的神色,刘嬷嬷犹豫一下,压低了声音,问:「娘娘的样子──似乎并不高兴?」
「嬷嬷,你是离本宫最近的人,本宫心里在想什么,你一向能明白。」
「娘娘是指……」刘嬷嬷迟疑地看她。
「你不觉得,黎泱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太重了些吗?」
「小王爷是月隐传人,圣眷隆宠,这本也是……」
摆了摆手,王后打断她的话,「旁人都以为,让黎泱跟着穆见清学习是本宫的意思,月隐传人与太子殿下同拜一师,传
出去既可彰显曜月国对凤朝的敬重,又可体现本宫身为王后的淑德仁慧。」幽幽一叹,她接着道:「可是谁又知道,这
根本是陛下借本宫之口暗下的旨意?」
刘嬷嬷眸光微动,垂手站着一言不发。
「穆见清是陛下最看重也最倚赖的臣子,为人深不可测,惊才绝艳,将皇儿交给他,将来得他辅佐本宫很放心。」她顿
了顿,「只是现在多了个黎泱……」
「娘娘是怕相处久了,太傅的心意会偏向小王爷?」
「就算谈不上偏向,心思却总会分大半过去,这对皇儿并不好,更何况黎泱还是……」想到某处,王后的目光沉了下来
,话却没有说下去。
「娘娘不必担心,太子殿下是陛下唯一的子嗣,纵是小王爷身份再尊贵,还能压得过殿下?」刘嬷嬷安抚地说。
「你不知道,唉……」王后蹙着眉心,沉默了下来。
「娘娘──」半晌,刘嬷嬷轻唤一声。
「嗯?」
「时候不早,该用晚膳了。」
揉了揉额际,王后颔首,「你吩咐下去吧。」
刘嬷嬷躬了躬身,正要让人传膳,殿外却忽然传来喧闹的声音。
一名小太监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见了王后竟不跪倒,迳自哑着嗓子叫道:「娘……娘娘,不好了!」
「放肆,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刘嬷嬷厉声喝斥。
端起香茗啜了一口,王后冷冷地望着他。
那小太监浑身一个机伶,像是忽然从梦中清醒过来,连忙跪下。「娘娘,小王爷忽然昏倒,面色发青,抽搐不止。」
只听匡当一声,青瓷杯盏滚落在地,王后顿时变了脸色,扶着桌案起身,鬓边凤钗微颤。「太医呢?可曾传了太医?」
国主前去祭天,临走前吩咐她照顾黎泱,月隐传人若是在这当口出了什么差错,她如何担待得起。
「这……奴才不知。」小王爷昏倒,整个清华殿人心惶惶乱作一团,他只顾拚命赶来向王后娘娘报讯,哪里还会注意别
的什么。
王后一拂衣袖,勃然怒道:「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
她匆匆赶至清华殿,只见五六个太医已经候在殿外,一个个面色煞白,她瞥了他们一眼,掀帘子进了内殿,太医们匆忙
弯腰跟了进去。
黎泱已经醒了过来,身子蜷在锦被下,一阵阵地抽搐,牙齿深深陷入下唇,额头冷汗涔涔落下,向来灵动飞扬的眉眼间
也隐隐笼了层黑气,显然是痛极了。
他攥紧了被角,眼睛瞪得大大的,汗水已模糊了视线,却硬是一声不吭。
「泱儿──」见到眼前的情形,王后又惊又急,拔高了声音叫道:「太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愣在那里做什么,
还不快救治小王爷!」
冷汗顺着额头落下,太医们对望一眼,忽然一起跪了下来,其中一人叩首回答,「回禀娘娘,小王爷是被人在晚膳中下
了月见草,如今毒已侵入心脉,臣等……臣等实在无能!」
月见草!
王后的身体骤然颤抖起来。
黄泉道,月见草,碧草青青,见月断魂。
这曜月国的至毒之物,历来都被宫中用作赐死后妃之药,几百年来,从未听说谁中了月见草后还能活下来的。
耳边听见黎泱隐约发出一声呜咽,鲜红的血水顿时顺着唇角流下,小小的身躯抽搐得越来越厉害,眉间那抹火焰形的印
记却越发殷赤,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王后只觉手脚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