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你若只是为了要害我,何必绕这么一大圈,将我送进送出,究竟是何用意?”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长孙夕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道:“李泰已经归京了。”
忽闻此讯,遗玉怔然,心口不听使唤地噗噗跳了起来,然而面上喜忧参半,像是不知这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
“我再告诉你,李泰打了胜仗,侯君集灭高昌,他就驱逐了盘踞在碎叶川以南的突厥人,打通了西北要道,至于先前太子诬陷他通敌陷军,则是误会一场。他立下如此大功,回京之后,本该享尽殊荣,可是因为你,这一切全都毁了。”
长孙夕笑容收起,冷眼盯着遗玉,道:“我就说你是个扫把星,早晚要连累他的前途,他为了你,一个时辰之前竟然召集兵马,公然围困皇宫。”
遗玉顿时瞠目结舌,亲耳听到李泰为她倾军围城之举,只觉心若擂鼓,一时不能对答。
“表哥也是个没出息的蠢材,皇上病重,将监国之任交由他手上,他不思进取,趁机图谋大业也就罢了,反而以为稳坐东宫,目光狭隘,只一心想要除掉李泰,错过了逼宫的好时机。”
“现在可好,李泰动兵,皇上卧病不出,眼下在宫门外做和事老的是平阳,她肯定会猜到问题出在你身上,表哥交不出人,李泰不会善罢甘休,京中兵力不足,平阳最多拖上两三日,最后他们还是要打起来,等战事一起,李泰就是谋反。”
长孙夕故意咬重了“谋反”二字,满意地看见遗玉变了脸色:
“我爹手中尚握有一支秘军,从南山赶来最多三日,平阳肯定会借这支兵镇压李泰,介时战起,李泰若是势弱便罢了,若是他势强,我就将你交给平阳,她为护长安,肯定会拿你威胁李泰,你想不想知道,他是会选择战,还是为你降呢?”
遗玉打了个寒噤,难掩心中惊涛骇浪,这女人竟是要借着她,将三军玩弄于股掌!
她原以为长孙夕只恨自己,不想她现在连李泰都要害。
“我总算知道为何殿下会不喜你,”遗玉讥诮道,“你这样的女子,阴险狠毒,发起疯来像条狗一样,看到谁都想咬上一口,殿下喜欢的是我这种温柔贴心的女子,故而会对你厌烦,连听我偶尔提起你,都要皱眉头。”
看遗玉眼中毫不掩饰地嫌恶,长孙夕眯了眼睛,心头恨起,走下榻,上前蹲在遗玉面前,揪住她颈后的头发,向后拉扯,使得她因痛仰头,看向自己,诡笑道:
“不要试图激怒我,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我会让你亲眼看到,他是怎么被你害的身败名裂,你要怪,就只能怪你为何要回来。”
语毕,长孙夕松开遗玉的头发,在她肩上蹭了蹭掌心,站起身,领着两名粗壮的仆妇朝门外走去,吩咐了那个从宫里将遗玉送出来的太监:
“阿五,看紧她,不要让她寻死。”
“是。”太监反手将门关上,落了锁,直挺挺地站在门外。
屋内,遗玉咳嗽了一阵,等腿脚上的麻木缓解,她才缓慢地站起身,看了一眼屋里快要熄灭的油灯,抚着胸口蹒跚走到透光的门边坐下。
“唉…”
十一月初三,太子称病,未能早朝,众臣多有听说昨晚福安门外发生的事,人心慌乱,聚在承天门外相互打听确信。
只当李泰是为了一口气,才向太子发难,孰知内幕如何。
金光门外驻扎的万人大军太过显眼,不到中午,便闹了个满城风雨。
魏王府拆封,李泰回府,闭门谢客,就连河间王李孝恭找上门,都没有见。
翡翠院被人搬洗一空的书房中,李泰坐在收拾干净的书桌后,翻看着一叠积压多日的书信,阿生从外头走进来,轻声打扰:
“王爷,小郡主已从公主府上送过来了,要不要属下让秦姑姑抱来给您看看?”
李泰翻页的动手停顿了一瞬,淡声道:“不用。”
阿生抬头,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张破皱的字条,两手递过去。
李泰接过,一扫入眼,嘴唇便轻抿起来,捏着那字条的手指使了使力道,终究没有撕碎,而是收在了袖中。
“传我令到城外……”
平阳顺利地从长孙无忌手中借到兵符,两人商议之后,做好万全准备,只要三日之后,李泰敢反,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包抄围剿,一一算计。
事不宜迟,初三这天上午,平阳便派了心腹出城,带着兵符到南山调兵,她则在京中坐镇。
她这都一切都安排周详,只需等上两天,便能将长安城的局面重新稳定下来,可谁知,就在这天晚上,她忙碌了一日,准备上床休息时,却突然得到了一个糟的不能再糟糕的消息——
“启禀公主,城西忽有大量武人聚集。”
平阳困意顿消,紧张道:“他们往哪走?”
“似是延康坊的方向。”
平阳念头一转,猛捶了一下床铺,“坏了!”
“公主?”
“速去调集府中护卫,半盏茶后在前院领命,快!”
事关紧急,平阳顾不得更换衣物,随便扯了一条披风系上,摘下墙头一直用来装饰的配剑,风声大步地走向门外。
从城东赶往城西,快马也需半柱香,就是这么大点工夫,等平阳感到时候,还是迟了一步。
魏王府门外,灯火阑珊,大门敞开,门前血气冲天,地上七零八落地掉着染血的刀剑,不断地有人扛着残缺不全地尸体从府里走出来,丢到路边,还有活口,都被死死地捆了,推到墙角。
李泰就站在门外,穿着一身单薄的绸衫,披散着头发,托着一只被草草包扎起来的手臂,面容从容地看着门前的情景。
听到马鸣声,转头看见怒气冲冲地纵马跑近的平阳,掀起眼皮,道:
“姑母,太子派人夜袭于我。”
平阳盯着他还在往外渗血的左臂,强自镇定道:
“是不是误会?”
李泰扭过头,阿生会意,就让侍卫从墙角拎了两个五花大绑的武夫出来,丢到平阳面前,抬起他们下巴,让他们仰头露出脸。
平阳一看这两人,脸都绿了,就是她不常在京里,也认得这当中有一个人是李承乾身边的卫士。
阿生脚尖一抬,踢中一人小腹,疼的那人趴跪在地上,“说!”
平阳一闭眼,此情此景,还用多说什么。
……
十一月初三日夜,太子派五十壮士夜袭魏王府,为魏王所察,事败。
当夜,大明宫外,遭遇百名刺客闯入,侍卫死伤,阻于望仙门外,后被早早埋伏在城东的远征军赶到,伏诛。
事举,经连夜审讯,查为太子承乾所为,有城阳公主驸马杜荷,汉王李元昌,长广公主之子赵节等人参谋。
魏王拥兵,以迅雷之势,于第二日凌晨分别闯入东宫,城阳公主府,汉王府,将太子一干人等捉拿。
早晨,遗玉正蜷缩在墙角,披着一条破毯子入眠,紧锁的大门忽被人拉开,冷风灌进来,一下就把她吹醒。
抬头一看,长孙夕正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不住地往门外看,一挥手,示意守门的那个太监:
“带走。”
“是。”太监上前,将浑身疲惫,毫无抵抗之力的遗玉扛在了肩上,跟着长孙夕快步离开这小院,上了门外等候的一辆马车。
坐在车上,遗玉才有机会好好打量长孙夕,见她发鬓微乱,穿着很不得体的灰裙褐衫,一副民妇打扮,忍不住嘲道:
“皇婶这是要下地去干农活么?怎也不带上锄头。”
那太监阿五就坐在车门口,听她笑话,低下头去。
“闭嘴,”长孙夕揉着发疼的额角,冷笑道:“不要急,你就快派上用场了。”
“我心里一直很好奇。”遗玉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
长孙夕睨视她,如同看着一个死人,“什么。”
“那年平阳公主生辰之日,你可曾后悔同我打了那个赌?”
一杯酒,向危机四伏的宴会上走,一杯酒,向后半生的姻缘走,她选了向前,为了情爱冲动,同李泰一起分担危险,而长孙夕选了向后,为了名利熏心,毁了她的后半生。
“……”长孙夕僵着脸,没有作答,转过头,掀开车帘去看外面动静。
“不想回答就算了,”遗玉揉了揉睡得发酸的脖子,对着面色阴沉的长孙夕,轻声道: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没在意她倾身上前,长孙夕头也不回,不耐烦道:“什么?”
“我回长安,其实就是为了帮殿下把太子扳倒。”
呼吸吹到耳边,长孙夕打了个激灵,扭过头,看向遗玉近在眼前的脸孔,她身上气味难闻,脸颊脏污,嘴唇上尽是干皮,然而一双眼睛,却是十分清明。
“你刚才说什么!”
遗玉不再说第二遍,笑了笑,坐了回去。
长孙夕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似乎是总算意识到了什么,慌声道:“阿五,将她捆起来,捆起来!”
那太监阿五没动,扭头看向遗玉。
“把她的嘴巴堵上。”
“是。”
长孙夕来不及适应这突变,就惊恐地看着那跟了她四年的护卫,飞快地伸手点了她的穴道,掏出一团软布塞进她嘴里。
马车辘轳,一直到了大理寺衙门口,浑身僵硬的她被丢下车之前,就只听见遗玉最后一声低语:
“有一句话你不该忘记,我的运气,从来都比你好。”
躺在冰冷的街头,一身民妇装扮准备逃出城的长孙夕,瞪着一双眼睛,不明白这一次她又是输在哪里。
恐怕有些秘密,一直到死她都不会懂。
遗玉坐在马车上,接过阿五递来的披风,包裹住冻得发硬的身体,放松了身体靠在车壁上,长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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