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和并不介意,他压在段雁池身上,下巴抵着对方肩头,抬起手,沿面具描画段雁池的轮廓,“原来……我很早就想这样对你了。”
段雁池闭目养神,似乎感受得到沈素和指尖温度,“第一眼时?”
“或许。”沈素和恋恋不舍地在他唇边吻了一下又一下。
段雁池笑了笑,没有接话。
沈素和虽贪恋着情动的余韵,然而也不敢疏忽后续之事,只是段雁池拒绝沈素和查看身体的要求,自顾自清理干净后拖着对方躺回了被窝。
此处的夜晚仍旧寒冷,两床薄被里段雁池与沈素和相拥而眠。
“叮铃……叮铃……”
熟悉而陌生的脆响。
现实?梦境?
沈素和大口大口喘息,他盲无目的奔跑,所见景色如出一致,空的天,旷的地,无来路亦无尽头。
“叮铃……叮铃……”
单调的乐音渐渐逼近,那声音仿佛种在他体内,快要炸开血肉。
跑!快跑!可要跑去哪儿?他身在何处?为何孤身一人?他总觉得自己丢了什么……究竟是什么……
“素和?素和!”
猛地惊醒,沈素和直直地看着眼前之人。
段雁池一把将他扶起,掌心拭过他额头。
沈素和这才发觉自己快被汗水浸透,他失魂落魄地环顾四周,心里空荡荡的,仿佛仍未从梦中回神。
梦……
沈素和怔了怔,忽然抬手紧捂双耳,血色自脸庞“唰”得褪尽,他止不住颤抖道:“别……别响了……”
“素和!”段雁池握住他手腕向两旁拉扯。
“铃铛……铃铛……”沈素和固执地蜷缩起身体,似乎看不到也听不见,或者说仅仅耳闻一次那摄魂夺魄的银铃,便是永生噩梦。
段雁池将沈素和整个拥入胸膛,他唇角颤动,却是死死地咬住牙关,脖颈间青筋突显。
沈素和眼睫眨得飞快,眼神却呆滞地凝固在一点,他颠三倒四地喃喃道:“英郎,我……”
五指糅入沈素和发间,段雁池让他靠向自己。
“英郎,我……”沈素和渐渐停止颤抖,仿佛是寻到了遗失梦里的珍宝,他安心阖起眼睛,又往段雁池怀中缩了缩,“我怕。”
压抑喉间的是通天之恨,彻地之悲,尘封的狂兽再次撞击心门,提醒段雁池至死也不能遗忘的痛!
不该重逢,不该回首,他当他已死去十五年,他没有一日想起过他。
“别怕,素和。”
他没有一日想起过他……
“别怕。”段雁池温柔地吻着沈素和鬓发。
他没有动摇,没有不舍,他没有一日想起过他……
第三十九章
前一晚的梦魇,在翌日睡醒后只剩零星记忆,似乎被段雁池叫醒过,而之前或之后的事沈素和却全然没了印象。所以当他审视眼底的面容时,心情仍停留在那场旖旎,激动而甜蜜。段雁池允许他的占有便是沉默的接纳与回应,远胜无数爱语。同为男子,段雁池或许也有一样想法,可却将这个位置交予了自己,沈素和欢喜之余不禁感激,心道这份情来之不易,这个人值得他怜爱,珍惜。
“让你受累了。”沈素和轻声耳语,温柔地吻了吻熟睡之人。
轻手轻脚掀开薄被,下地,沈素和穿戴齐整,利索地洗漱干净,即将离开之时又忽而返回,抱着瓷罐放在了段雁池枕畔。
因耗半数须根,灵参始终精神不济,打蔫似的倚着罐口,它小声叫唤,“叽叽……”
“嘘。”沈素和抚摸它圆圆的脑袋,食指竖在唇间,微笑道:“他需要休息,你陪他,好吗?”
灵参伸出须根,乖乖地扫过了主人手指。
沈素和前脚离去,面具后的双眼便蓦地睁了开来。
薄被滑下,段雁池曲膝坐起,他微微垂首,无意间在靠近左胸的肌肤发现了一点嫣红,这是沈素和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包括双腿间隐隐的顿痛。
转头看向严实的帐帘,段雁池自言自语,“跟在他身边久了,是人都会变蠢变笨。”
视线望回灵参,段雁池低哼道:“萝卜也不例外。”
“叽?”晃荡着稀稀落落的须根,灵参不明所以。
杭盖给沈素和十日,十日后若无成效,第一枚人头将被摆在阿迪亚面前。这是杭盖作为舅舅的仁慈,而非罕塞虏首领的决断。
沈素和要解救的不只阿迪亚,还有五十三名俘虏,即使以段雁池的能耐想突围罕塞虏一千多勇士也简直天方夜谭。沈素和从未有依靠段雁池的打算,更不会利用对方,虽然段雁池早有准备——万不得以之时他将再掀杀戮。
二十年前,为平息纷争,罕塞虏首领将女儿伊伦多嫁往了达兰格木儿,伊伦多背负着罕塞虏与汗父的期望,定要诞下达兰格木儿继承者。可叹天不从人愿,她数载未育一子,眼看丈夫日渐疏远,转向了妾室所生的阿迪亚。伊伦多不甘命运,暗中与弟弟杭盖相商,做下了毒杀阿迪亚的决意。一波三折,无人预料到沈慕来师徒的出现,伊伦多惧怕流言嚣长,不得已暂拾计划,结果“因祸得福”,沈慕来一帖“滋补”药方使得伊伦多竟有了孕象。五年连诞两子,伊伦多暗喜同时也开始后怕,世上无不透风之墙,阿迪亚中毒时已然是名少年,对周遭言论怎会无动于衷?与杭盖又一次协商后,伊伦多决定斩草除根,她不能让儿子的未来隐埋丝毫危险。可阴差阳错,伊伦多的失败使阿迪亚的母亲不幸成了替死鬼。
阿迪亚被送走不久,伊伦多身染恶疾,回天乏术,无缘再巧遇一对神医师徒。
杭盖心知阿迪亚不会罢休,他始终安静等待,等阿迪亚忍不住露出复仇的利齿,届时他便可名正言顺讨伐,而代价或许是两个侄子的牺牲。
达兰格木儿可以没有继承者,但继承之人绝不能是阿迪亚。
放弃封地爵位,阿迪亚与达兰格木儿将无任何关系,年幼的宝音也不得不接受杭盖“照顾”。
——最终得利之人是谁?我想你也清楚。
沈素和清楚,但已有觉悟。
整整三天,阿迪亚滴水未进,米粒不食。
第四日夜晚,天降大雨,雨中两人平静相视,一样的疲惫,一样的执拗。
雨水润湿了干裂的唇,也润湿双眼,阿迪亚终于出声道:“为什么?”
沈素和面露微笑,回答,“体会你的感受。”
“我很饿,很渴……”聚集在眉眼的雨水一颗颗滚落,阿迪亚眨动双目,模糊的视线看着模糊的人影。
“我也同样。”沈素和滴水未进,米粒不食地陪在阿迪亚身边三日。
阿迪亚虚弱地继续道:“我不会妥协,我不怕死……”
“是。”沈素和附和,“我不会放任你之生死。”
“为什么……”阿迪亚摇了摇头,他勾起嘴唇,却仿佛是悲泣的表情,“汗父胆怯罕塞虏,母亲惧怕伊伦多王妃,无人在乎我……”
“有。”
沈素和侧过身体,视线送向前方。阿迪亚疑惑地抬头望去,只见徐徐走来一个低矮身影,那身影撑着把伞,直到近前阿迪亚才看清伞下的面容。
宝音将伞高高举起,然而终是不能为阿迪亚哥哥遮风挡雨,他还太小。
沈素和弯腰抱起宝音,一把伞伸向阿迪亚头顶,而宝音与沈素和则曝露在了雨下。
双唇紧抿,宝音眼里泛出泪光。他见过浑身是血的巴根与乌恩其,听苏德说阿迪亚哥哥是坏人,最苦的时候他病入膏肓,食不裹腹,可他仍未学会去恨——阿迪亚哥哥最爱将他抛出臂膀然后牢牢接住;阿迪亚哥哥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强悍,勇武,无所畏惧。他不恨,只是怕……他朦朦胧胧知晓,因为自己即将继承汗位,身边的人逐个消失,他眼看一切发生,除了自责,无能为力。可即使如此却仍有人愿意保护他,不问过去,不介意隐瞒。
一幕雨水,泾渭分明。伞下是世间最深沉的恨,伞外是最宁静的守护。
“哗啦啦”的雨声回荡天地,突然,雨中响起一阵琵琶。
萧萧瑟瑟,缠缠绵绵,和着雨落入心头。
乐音似含无限愁绪,令闻者不禁动容,那人究竟有多少无法言说之事,竟是这般深沉情感。
阿迪亚静静聆听,静静注视雨下的宝音与沈素和,内心翻江倒海。
沈素和启唇,轻语,“这些年你快乐吗?”
阿迪亚垂眸,他心中只有仇恨,何来快乐?
“你感受得到。”沈素和向前迈出半步,使得宝音与阿迪亚更靠近了些,“仍有人关心你,只是你视而不见。”
看着宝音纯净的眼眸,阿迪亚偏首沉声道:“我不配!”
“没有人生来不配,你若敞开胸怀,它便是你的财富。”沈素和转向怀中的孩童,道:“宝音,你能够原谅阿迪亚吗?”
揽在沈素和颈项的手握成了拳头,宝音忍住眼泪,问道:“阿迪亚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达兰格木儿?”
达兰格木儿……
阿迪亚眼眶酸涩,他的反背不仅为夺取属于自己的利益,更是要从罕塞虏的觊觎下保护部落。若宝音继位,达兰格木儿迟早落入杭盖手中,可如今给杭盖可趁之机的却是他的急功近利,卤莽冲动。
一切都是他的错……
“阿迪亚,放弃生命或许只需一时冲动,难的是背负过去活着。”沈素和接过宝音手中的伞,放下孩童,重新直视青年,道:“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阿迪亚讥笑道:“你以为我会因感激你而放过杭盖?!”
“我并不需要你的感激,而未来将是无限可能,我相信你会有不同以往的选择。”沈素和平静叙述。
阿迪亚诧异地看着沈素和,“我好奇你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我相信你,也希望你能够相信自己。”沈素和不顾面庞淋漓的雨水,径自说道:“知道你为何输给杭盖?”
“技不如人!”阿迪亚恼羞成怒地瞪视沈素和,“我输得心服口服!”
“何必口是心非。”沈素和直截了当道:“你双眼写满不甘,因你并不服输,可以现今的你无法取胜杭盖。”
“……”阿迪亚默然无语。
“浸淫仇恨犹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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