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草不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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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草不黄-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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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要你送!”少年起身啐了楚偃一口,顾不得满脸的泪水,跌跌撞撞地起身向外面跑去。
  
  谢扬怔怔地站在一边,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那是公子姚铮,乃先君宠姬季楚所出——莫非是季楚……糟了。”楚偃喃喃了一句,又蓦地正色道,“宫中恐有异变,我不得不立刻入宫——此时也顾不得宵禁了。”说罢,披衣开门就往后院走去。
  公子么,恐怕快要改口叫国君了……
  姚铮。
  
  谢扬想了想,看看门外复又开始落下的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举步走入了纷飞的雪花中。
  
  外头少了灯火的点缀,夜色被雪光返照着,映出屋瓦黑黢黢的阴影,无比狰狞而扭曲。谢扬搂着一领狐裘,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雪粒子在脚下发出“嚓嚓”声响。他拐过一个转角,就看见了柯樵谏淼囊︼?吭谇较拢莺莸夭磷帕成系睦崴牧潮缓猛ê欤路鹪俨湟徊洌湍芷瞥鲆坏烙忠坏姥邸
  “公子。”谢扬躬身下拜,“夜里寒冷,请公子着狐裘。”
  姚铮抬起眼,他的麻屦只剩了一只,足衣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素服上沾了湿淋淋的融雪,在衣襟袖袂上化开大片的水渍,发髻凌乱,脸色红红白白,泪痕犹在分外狼狈——可是他微抬着下颌立在谢扬面前,却蓦地迸发出只属于贵族的矜傲语气:“滚。”
  谢扬瞥见他窄窄的肩膀尚在颤抖,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毕竟这是楚偃交待他的第一件事,再者……
  这小公子也是可怜的模样。
  
  姚铮见他不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谁知才走了几步,就听到不远处的坊墙内传出一声惊呼:“阿铮,你怎么在这里!”
  舞勺岁数的少年同样是一身缟素,以手支墙翻身跃出坊外,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厚厚的雪地上:“阿铮你没事吧?我听说……”少年还要往下说什么,蓦地瞥见一边揣着狐裘的谢扬,便住口不说了。
  谢扬也带着几分兴味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少年——脸庞稚嫩却英气逼人,目光凛然有神,透着一股灼灼的热情,大概有几分武艺。
  “你是……”
  少年张了张口,谢扬已经几步跨到了他的面前,将狐裘塞进少年手中:“给公子披上吧,在下告辞。”说罢,转身大跨步离去了。
  
  少年大惑不解地注视着谢扬离去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回头望着姚铮:“阿铮你怎么这时候跑到外城来了?宫里又出事了么?那个人是谁?”
  姚铮摇摇头,眼泪又掉下来了,他哽咽道:“颜瑕,你听我说,现在给我备马,来不及坐车了,还有快把颜将军叫醒,让他立刻去整好三万兵马,随时待命……”说着,从袖中掏出半只虎符来。
  “阿铮你哪里来的兵符?!”叫做颜瑕的少年跳起来道,“不会是……偷兵符是要被车裂的!阿铮你快把它还回去……”
  “现在没人可以杀我了!阿兄都死了他们再要杀我就随他们去吧!”姚铮哭着吼道。
  “什么?!”颜瑕瞪圆了眼,忙不迭地捂住了姚铮的嘴:“好好好,狐裘给你,我这就替你去备马,去叫阿爹!”
  
  颜瑕转身跃进了墙内,姚铮望着他的背影,脚底一软,无助地瘫坐在了冰冷的雪地上——兄长的笑靥犹在眼前,可今后,却只有他一个人了。
  阿兄,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漫天雪花纷至,在青瓦上堆砌出毛茸茸的莹白,又簌簌地滑落于地,谢扬靠在拐角,远远地望着姚铮——他一遍又一遍地擦着脸上的雪水与泪水,而那领狐裘则被遗弃在墙下,布满了姚铮厌恶的脚印。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爬上来了TVT

☆、第三章

  第三章
  姚铮拉着颜瑕悄悄潜至庙前,颜瑕长长舒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公子你下次别再这样了,若是被发现了,你不要紧,可会要了我的命!出门的时候简璧小丫头还缠着我非要跟出来不可……”
  姚铮拧着眉头道:“简璧的寒症似乎还在犯?”
  颜瑕说:“小丫头动什么心思谁知道?平时要她习字练舞就哼哼唧唧个不住,我一说去园囿狩猎她可一点毛病都没有,骑马比我还快!”
  姚铮终于勉强露出一点笑容来:“知晓了,这次是我没忍住,往后……”
  “姚仲公子还想有往后么?”冰冷的女声自光影诡谲的太庙中响起,伴随着孤零零的木屐声,在清寂的祖庙中回荡。
  
  女人终于跨出了祖庙的门槛,然后缓缓走下西阶。
  她约四十多岁,面目姣好却透着一股狠利的肃冷,乌漆漆的鬓边簪了白珊瑚插梳,耳珰上的珍珠晃动着雪晕,一身的素白显然是上好罗缎,绣着满襟满绲的栀子花,胸前的鲜蓝色琉璃和玛瑙珠星子般熠熠生辉——仿佛先君的国丧与她无关。
  姚铮蓦地打了一个寒噤,俯身下拜道:“母后。”
  颜瑕也连忙跪地道:“小民颜瑕见过太后。”
  
  显然,这女人就是先君姚瑥之后,楚椒。
  楚椒微微颔首道:“起来罢。适才你们两个的话我都听到了。颜瑕,你的深夜私闯五庙的事我自会转告颜将军,此刻你先回去。仲公子,你随我入庙。”
  颜瑕担忧地瞥了瞥姚铮,却又不敢违命,只能再拜而去。
  
  楚椒转过身,也没再和姚铮说话,自顾自踏上了西阶,姚铮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地跟着。
  祖庙外庭燎的炬光沿着阼阶和西阶流淌下来,烙在楚椒的脚跟,拉出一道长长的扭曲的影,姚铮觉得自己被母后沉默的黑影压迫得几乎要窒息过去,他下意识要胆怯后退,却蓦地想起自己身后,是低一级的台阶。
  会踩空的,姚铮,没有兄长拉你了。
  
  姚铮握紧了拳头,随母后楚椒走上了祖庙。
  庭前君父乘坐过的轺车静静地立着,伞盖上的银悬鱼在烛燎的映照下颤动着,发出“叮叮”声响,仿佛是谁在喁喁细语。姚铮想起从前他还是垂髫稚童的时候,就常常窝在君父的怀中听堂外的乳燕呢喃啁啾,自己只是仲公子而非世子,就算是偷懒也不会有人在意,何况恒国除了世子姚铸,也就唯有自己一位公子,众人因此极宠着怜着,可如今君父兄长相继薨逝,他竟突然变成了恒国唯一的国君人选……
  
  “铮儿。”楚椒顿住脚步,“你适才去哪里了?”
  姚铮望着母后胸口的那一挂如同湖水般湛蓝的琉璃珠链,又想起君父的灵柩已经躺在祖庙内多日,而兄长更是死于非命,母后竟在此时还想着容止妆饰,顿时一股火气涌上心头,他反问道:“母后难道不知晓么?”
  楚椒拨弄着手上的白玉镯子,静静地盯着自己的儿子,挑眉道:“你偷偷溜出宫去,我又如何知道你去了哪里。”
  姚铮冷笑一声,道:“哪里?就是母后最常去的地方啊——母后每次出宫去哪里,我也去哪里。怎么?楚相还没有把我去那里杀他的事儿告诉母后?”
  楚椒不语,似在等待着姚铮继续。
  “也对,楚相从来是敢做不敢言的——不消说这次是他的毒下在祭肉里,就算是和母后的‘诸儿文姜’事不也……”
  “啪!”
  楚椒的手还高高扬着,她望着只到自己胸前,左脸被自己掴出紫红掌印的儿子,冷声道:“仲公子还是不要臆测了,既然这么想知道,告诉仲公子也无妨——祭肉里的毒,是你的母后,我亲自下的。”
  
  姚铮倒退一步,脊梁撞上覆盖了鹿皮的青铜稾车——是君父的手托住了自己么?
  君父薨了,阿兄也被这个女人,这个自己叫做“母后”的女人害死了……
  他蓦地冲向楚椒,大声吼道:“你做什么!你就这么想让你那个所谓的哥哥楚偃做国君吗!你们兄妹全是纪国养的蛇蝎,一个来勾引君父,一个来搅乱朝堂!”
  “闭嘴!”楚椒又是一个巴掌狠狠搧了下去,“这是你该对母后说的话吗?!要不是为了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我何苦如此!姚铸的母亲早就死了,他做不做新君又何妨?你若做不成新君我就要去给姚瑥陪葬——你不为做母亲的考虑,事成之后倒在这里疯疯傻傻,当真孝悌两全!”
  “你不是我母后,你算是什么母后!你究竟懂不懂,阿兄在丧庐守灵的时候就答应过我,不让任何人为君父陪葬!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们兄妹那样么!居丧而不哀,在戚而有嘉容。母后好得意啊!”姚铮不顾一切地吼着——那样善良温柔的兄长,竟会被毒死了……
  楚椒一怔,旋即讥讽道:“他说的你也信?同父异母的兄长说的话你信,母亲说的话你就不信了……”
  楚椒说到一半突然停住,远有远的垂髫小宫婢提灯小步趋至:“夫人,外臣们已在台下候着了。”
  外臣?姚铮瞥了瞥楚椒。
  “宣他们上来吧。”楚椒颔首,又回头对姚铮道,“姚铸的死讯总要让他们知道的,连夜宣进来了。你别动太多心思,若是你也死了——可就真没有人帮你阿兄报仇了。”
  姚铮狠狠剜她一眼:“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你和楚偃!”
  “母后等着那一天。只是别在那天之前送了命就好,恒国新君姚铮。”楚椒抬起下颌,眼角依然是不带一丝温情的冷光。
  
  姚铮从来学不来母后的冷淡,他充满恨意地瞪着楚椒,身后是如同灵柩棺椁般冰冷的、君父再不可能出现其上的轺车,巨大的阴影,背负在姚铮身上,他依稀听到了兄长痛苦的呼号,那蜷缩在地上的扭曲身影和口中喷涌出的温热鲜血,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麻屦擦过覆雪的台阶,清晰得可以数出到底是几串脚步声响。灯炬舔舐着渐渐停止的雪花,它们在火焰中化作泪滴般的水珠,一点一点落在登阶的臣子们的衣袍上。姚铮怔怔地望着那些火光映照下的雪水滴,竟觉得它们殷红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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