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紫然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不能再陷下去了,他跟离鸢的情人们不一样,他和离鸢,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薛紫然现在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头脑发热给离鸢寄去的那封信了,恐怕他们那个高贵的公主收到后,一定狠狠地将自己嘲笑了一番吧?也好,就这样断了联系也好,免得他总是静不下心来,他……
“哟,原来慕侍卫这里这般热闹啊!”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来者摇着他那把剔透的玉扇,笑得分外和煦——不是林清许又会是谁?他斜眼瞥到尹丞熙手中的信,心中霎时明白了几分,遂道,“怎么,难道公主也把你们的信寄错了?”
砂愕然:“左相也收到了公主寄给左相的情诗吗?”
“是啊!”林清许点了点头,装作伤心地说道,“可惜那情诗却不是写给我的,让我难过了好久。不过看到你们,我便释怀了,看来公主有些粗心哪——不知谁收到了公主给我写的信?”看他那笃定的表情,似乎十分有自信离鸢会给他寄信一样。
“是我。”尹丞熙回答道。他看到那信末尾写着的“幽居深宫遥寄林相清许”时,也是发了很长时间的神——当然,尹丞熙打死也不承认那是因为他吃味了。
“那你可有带在身上?”林清许又问道。
尹丞熙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来,递给了林清许。林清许微微一笑,展开那信,毫不避讳地念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银霜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李商隐的《无题》,啧啧,这可不是情诗,而是在考我呢!”
薛紫然只觉得他们的笑脸分外刺眼,再留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遂轻咳了一声,见那三人都望向他,才说道:“你们聊,我就先不打扰了,告辞。”语罢,转身便走。
“右相,”林清许却叫住了他,“你就不想知道,公主寄给我的信,原本是寄给谁的吗?”
薛紫然脚步一顿,道:“与我无关。”说完,他又抬起了脚。
“我刚才去右相府找你,可是你的管家告诉我,你去弄月公主府了。于是我又赶到弄月公主府来——你怎么能说,与你无关呢?”林清许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道。
薛紫然闻言,浑身一僵,转过身来,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清许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从袖口里拿出另外一封信来,递给了薛紫然,轻声道:“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公主对右相,一直都没有死心呢——而我刚才观右相的表现,似乎对公主也并非无情。”
薛紫然一把夺过那信,然后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干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展开那信,映眼便是离鸢分外劲秀的字体:
妾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妾心,定不负相思意。
最重要的是,在信的末尾留下的是“幽居深宫遥寄薛郎紫然”。
薛紫然只觉得自己已经死寂的心再次活跃了起来,他盯着信上自己的名字良久,确定没有看错,才将信折叠好,揣进怀里,望向林清许略带戏谑的眼,面上不由有些发热:“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砂看了看他们两个,又看了看尹丞熙,道:“这么看来,岳大人和莫将军应该也收到主子的信了吧?”
林清许点了点头,笑道:“刚才我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莫将军气急败坏地朝岳大人居住的院子冲去了。”
砂皱了皱眉,道:“看来莫将军收到的定是主子寄给岳大人的信了——可是主子那么精细的人,又怎么可能将给我们的信,全部都寄错了?”
尹丞熙犹豫了一瞬,道:“会不会是公主故意恶作剧?”很明显,尹丞熙经常被离鸢层出不穷的恶作剧整到,因此,他第一反应就是离鸢又在使坏。
砂摇了摇头,道:“不可能。虽然主子有时候是有些……有些小孩子习性,可是他最烦的便是……后院起火,绝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砂蓦地想起了那个陪同自己主子一同去往银霜国的老妖精……呃,不对,是黑色曼陀罗精灵,难道是他?
“好了,你们也别再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林清许将他手中的那把玉扇摇得越发欢快了,“总之我们都收到他的心意了,不是吗?而至于这之后的善后问题,就留给公主自己解决吧。”他们几个还好,就不知道他们那位莫大将军会怎么样了。离鸢最好晚些时候回来——晚到莫黎忘记这件事后再回来,否则的话,有得离鸢忙活了。
尹丞熙看着林清许脸上温和的笑意,不知怎的竟打了个寒颤——果然啊,他们之中最不好惹的其实是看起来最和善的左相林清许,恐怕到时候会把离鸢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其实是他吧?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之后离鸢每次寄情诗,都是由墨迭经手转交给他的信使的,于是乎,每隔一段时间,莫黎都会到弄月公主府上大闹一场,有一次甚至闹到右相府去了,差点又让薛紫然在床上躺上半个月。因此,直到离鸢五年后回来,他都把那笔帐牢牢地记在心里。
等那妖精回来后再收拾他!莫黎心中如是想着。
远在银霜国的离鸢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看来他果然还是不能适应银霜国寒冷的气候啊。他钻进被窝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吸了吸鼻子,望向站在一旁拿他那双杏目瞪着自己的墨迭,道:“墨迭,你去帮本宫把李太医传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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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迭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不满地嘟囔道:“为什么要我去,我又不是你的下人!”
离鸢无奈地看着他,说道:“你也知道,本宫的梅霜殿本来就只有云潇儿一个宫女,前几天已经将她和她的情郎送走了,现在梅霜殿还剩下你、本宫还有慕三人。慕是见不得光的,本宫作为皇后,也不可能亲自去传唤,当然就只有叫你去喽!”
墨迭满面不欢,可偏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最后只得憋出一句话:“我现在的身份可是你的男宠诶!你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弄月公主嫁作他人妇后还堂而皇之的养着男宠吗?你嫌玉朝华找不到把柄整你是不是?!”
离鸢被他说得一怔。他确实没有想那么多,他一向都是随性而至,如今听墨迭说起来,倒也有几分道理。看着墨迭气呼呼的小脸,离鸢眼中闪过几分暖意,他伸手将他捞进怀里,对着他的头就是一阵乱揉,直把墨迭的头发揉成一团鸡窝才罢手,十分真诚地道:“那你就悄悄地去找李太医吧,嗯?是本宫考虑不周到,还多亏你的提醒。”
墨迭有些诧异地望向他,见离鸢难得认真的样子,不由得俏脸一红,不自然地别开眼,小声嘀咕道:“你知道就好……”已经不是头一次发现这一世的离鸢比他前世所认识的梅仙变了许多,虽然都依旧活得高傲而放荡不羁,但不得不说,这一世的离鸢更加有人情味儿、更加懂得心疼人了。
也更加让他舍不得离开了。
想到这里,墨迭心下涩然。但他脸上忽然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这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不是么?就算再辛苦,他也要咬牙走下去。
离鸢也笑,瞳孔却逐渐收缩。他没有告诉墨迭,最近他全身一直都弥漫着一种名为悲伤的气息,就连笑容,也都带着浓浓的酸楚。
离鸢也不会问他究竟怎么了——墨迭既然选择隐瞒他,也就绝对不会告诉他,但离鸢会自己查。只是,涉及到前世,实在是无从查起,他曾一遍又一遍地搜索他和墨迭鲜少的回忆,从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去中,他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离鸢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想要完全恢复前世的记忆,这样的话,他或许就可以知道墨迭到底在为什么而悲伤了。
离鸢现在也想通了,恢复记忆后他会变成谁他也不在乎了——他,永远都是他,都是月离鸢!他为何要对自己这般不自信?在梦境中,作为一个旁观者看来,前世的他跟今世的他性格并没有太多的出入,只是前世的他更狂妄一些,更不顾一切一些。既然如此,就算他变成了前世的他,又有何不可?
只是……他要怎么做才能完全恢复记忆呢?
暂时无法做到的就先搁到一边,离鸢捏了捏墨迭粉嫩的脸蛋,拍了拍他的屁股,道:“好了,小东西,去帮本宫把李太医给叫来吧。”
李东挽一个人呆在主事太医的房间里,细细地碾磨着那些从各地上供上来的药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动作,似乎做得十分认真,而焦距却不知道放在了哪里。
他还在想着一个月前离鸢对他说的那一番话。她问他,到底有什么意图;她问他,他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她还问他,他是不是认得她的前世……前世,李东挽心下疑惑。他不知道离鸢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前世今生,那么玄乎的事,就算真的存在,他一介凡人,又怎参得透?
李东挽是智深者,他不得不去思考离鸢说这些话的意图。传说中,每个人死后,都会经受阎罗的裁判,除了罪大恶极者,每个人的灵魂都会走黄泉路,过奈何桥,饮孟婆汤,忘掉过去,然后堕入轮回,开始新的人生。难道,他们的皇后在饮孟婆汤的时候少喝了那么一口,所以,她还依稀记得前世的种种?
李东挽摇了摇头,甩去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忽然感到背后有一股视线直望着他,他转过头望去,正好撞进墨迭那双黑得可以吸人魂魄的眸子里。
李东挽一怔,随即放松下来,挑眉问道:“墨公子,你不陪着皇后,跑在下的太医馆里来作甚?”
墨迭翻了个白眼,说道:“你以为我想来啊?小离他想见你,叫我来传你进宫去。”
“这不应该是传唤太监该做的事情么?”李东挽看着他,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墨迭闻言,霎时炸毛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