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渊眉眼神色松动。
纪璘雪还是笑容满面的样子,声音温暖:“就尝尝吧,这是我很喜欢吃的东西啊。我想和你一起吃。”
清渊彻底动摇。
云吞这种平民气氛浓厚的东西,宫里向来是不怎么看得上眼的。现在他虽然没有之前在宫里生活那么奢华,也不至于自降身份吃这种没有丝毫贵气的东西。不过,若是和纪璘雪一起吃……
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
清渊拿起勺子捞起一只云吞,像纪璘雪一样,吹凉之后,放进嘴里。
回去的时候天边竟然已经烧起了火红的夕阳。
纪璘雪一手是一串油纸包,香气挡不住的溢出来。一手是一叠形形□的书,他身边的清渊两手空空,优哉游哉的走路。
纪璘雪的表情挺开心。
清渊似乎面无表情,不过眼底有轻软的欣喜映着轻微的水光,仿佛是天边温柔燃烧的夕阳。
——那云吞味道也就一般。
——不过他好像很高兴。
清渊额前的碎发被轻微的风牵引着飘动,他隐在自己头发后的阴影里,笑意更深。
☆、表白
自从上次清渊和纪璘雪一同出门去镇上采买奇书之后,纪璘雪就开始心心念念再出去一次。
清渊虽然不讨厌和纪璘雪一起出门,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吸引纪璘雪的与其说是两人行,不如说是路边摊的小吃。
是的,小吃。
清渊的怨气呼啦啦往上涨。
对纪璘雪来说,他,当朝太子、绝色佳人静远王,居然比不上路边随处可见的小吃!
清渊一贯心高气傲,身份尊贵如斯,令他从没有在人前被什么比下去。若同是王侯贵胄显赫权贵也就罢了,可是现在,他堂堂太子殿下,竟然输给了那些粗鄙的吃食。这事实每每让他怒火中烧。
清渊心情不好,自然就不会顺着纪璘雪的意让他出庄。所以纪璘雪只好在门口望镇兴叹,然后每天陪着清渊吃精细的饭食,烹茶束发。不过幸好上次出门好歹带了些书回来,所以他得空的时候就跑去书斋,有的时候看的入了迷,就连用饭的时间都忘了,等想起腹中空空的时候,外面已经烧起了火红的晚霞,他只好扁着肚子溜去灶房,瞧瞧还剩下什么残羹剩饭。幸好他不是清渊那般讲究的人,在灶房随便用些尚且温热的饭菜也就填饱了肚子。
清渊冷眼瞧着纪璘雪每日欢快的去看书,心里十分不是滋味。那剑客贪吃也就罢了,他一个大活人,虽然是世间少有的绝色,但毕竟不能拿来饱口腹之欲,所以纪璘雪看重饭食更甚于他他也就不计较了。但是现在纪璘雪居然整日呆在书斋里看那些不会说话一股霉气的书也不肯在他身边,却让他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他是太子,这世界上身份最尊贵的几个人之一,他自问自己的家教学识都是无可挑剔的。那些古旧的书,哪本他未曾读过?纪璘雪若是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他不是更快,还是说纪璘雪宁愿与书为伍也不愿与他同行?
清渊愈想愈气,他何曾这般揣摩过哪个人的心思?连九五之尊的父皇对他也从来都是和颜悦色,赞扬他的聪慧博学,哪里让他如此费心过。
清渊心情差,脸色更差。
这日晚上纪璘雪在书斋看书到分外晚,出了书斋,就见一个黑影立在书斋门口,直吓了他一跳。
清渊似乎站得久了,眉眼之间都是冰凉的冷意,发丝好像被降下的夜露沁的微微有些潮意。
纪璘雪认出是他,自然而然的走过去,笑容和煦:“怎么,有事找我?”
清渊脸色冷冷,“无事,怎么,不能找你?”
纪璘雪立在他身边,苍松一样坚毅的脸上神色温柔:“怎会不能。我是怕误了你的事。”
“我能有什么事。”清渊语气不善。
纪璘雪蹙眉,他方才手不小心碰到了清渊的手,那纤细指尖是一片冰凉,他顾不得清渊带刺的口吻,将清渊的手拢在掌心,带着心疼的意味:“你的手怎么如此冰冷,莫不是在外面等了许久。若是要找我便唤我出来就是,何必糟蹋自己的身子。”
被这么一打断,清渊心里的气下了些,语气也和缓了许多:“无妨,不过见你近日都整日的呆在阴冷偏僻的书斋,想你大概又忘记用饭。”
纪璘雪扬眉一笑:“确然忘了,你一说,还真是饿了。”
纪璘雪笑着说,手心拢着清渊的手,那原本冰冷的指头慢慢暖了起来。
清渊看他一眼,顺着他往前走:“今日为你留了些饭菜,还是热的。去用些罢。”
纪璘雪点头,就这么握着清渊的手,在夜色里慢慢走远了。
清渊果然没有诓他,才刚一进屋,就有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方才清渊在书斋外面等了许久,单薄的身子早就冻透了。现在一进屋,连忙将一个紫金手炉拢进袖里,苍白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格外羸弱。
纪璘雪去里间拿了件狐裘出来,搭在清渊肩上:“你身子单薄,下次切不可再这么胡来。若是冻出什么好歹来可要人担心。
清渊缩在狐裘里,冲着摆满饭菜的桌子抬一抬下巴:“我无事,暖过来也就好了。你去用些饭罢,时辰不早,饭菜也就随意了些。”
纪璘雪看清渊脸色确实好了些,自己放下心来,便往桌子那边走,揭开盖子就见饭菜都还冒着热气,他偷空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清渊,嘴角带笑——清渊大概自己都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关心,已经逾越了原本该有的限度。
能让太子殿下在门外等上一两个时辰的,放眼天下也不见得能有几人。
那,他这应该算是成功的骗取了清渊的信任了吧。
嘴角的笑容僵住了。
纪璘雪坐下来夹了一筷子菜,觉得心里又悲又喜。喜的是清渊对他心防渐消,这意味着他扳倒清渊取而代之的可能越来越大,但是,在这关口,他却又有些不安。
不远处的清渊脸色已经完全恢复如常,半倚在美人榻上,若有所思的模样。
——若是清渊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了他的谋划,那那双眼望着他的时候,大约该映衬着泼天的血色罢。
纪璘雪心里梗梗的,像是有什么堵住了。
心烦意乱,他虽然腹中饥饿,也只是随意下筷,拣了几样菜吃了没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开了房门叫了人把碟盘收拾了,纪璘雪阖了门,走到清渊身边:“天色不早,你还未沐浴吧。你先去里间,我将热水提来。”
清渊应了,起身,狐裘从肩上滑落下来。
纪璘雪伸手把手炉一并接了,随手放在榻上,自己出了房门。
提来热水把木桶灌满,清渊已经穿了一件轻薄的素白里衣过来。
纪璘雪伸手试了试水温:“温度恰好,你脱了衣服罢。”
清渊褪下仅剩的衣物,跨进桶里,长发滑落进水中,湿漉漉的贴在纤瘦的脊背上。
纪璘雪把换下的衣物拿出去,又拿了洁净的衣物进来,放在木桶边的一把贵妃椅上:“莫泡太久,水若凉了便穿了衣服出来。今日受了凉,浸一浸热水好驱寒气。”
都交代妥当,纪璘雪便准备出去,不妨碍清渊洗浴。谁知道清渊却拽住了他的外袍下摆,脸上被热气逼出些艳丽的血色:“你不必出去。”
纪璘雪回头看他。
清渊莞尔一笑,漆黑的长发温柔的飘散在水里,绮丽魅惑:“我有些话要说与你听。”
纪璘雪在贵妃椅上坐下来。
清渊抬眼,眼神幽深:“璘雪,我是当朝太子,七皇子静远。”
纪璘雪愕然。
清渊自水里伸出湿漉漉的手拉住纪璘雪的外衣,纪璘雪被拉扯着低下头去,清渊在纪璘雪耳边轻声说着,气息温热:“璘雪,这是我唯一瞒了你的事情。我是太子,静远。字清渊。”
纪璘雪脑袋嗡的一声。
清渊,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的清渊,居然就这么将自己的身份在他面前戳穿。
清渊的唇温柔的掠过纪璘雪的脸:“我将我全部秘密讲与你听,因为,纪璘雪,我从未如此将一个人放在心上。”
清渊放了手,重新缩回热水中,看着纪璘雪一脸呆滞表情,微微一笑。
☆、犹豫
清渊将自己的身份在纪璘雪面前揭穿。
纪璘雪是真的没有想到,贵为太子的清渊,竟然对自己信任至此。
那日,纪璘雪装着满脑袋浆糊走了出去。
他在房中呆坐,内心悲喜交加。
没想到……会这么容易,便得了清渊信任。
清渊说,他从未如此将一个人放在心上。
这句话,温柔坚定,让他不敢直视清渊那时闪着微光的眼。
他是心绪烦杂,清渊却好像卸下一个包袱般的,只是每日粘他更紧,就算要见一些特殊的客人也不准他避开。
反正你都已经知道了,这些又何必瞒你。在纪璘雪说他该避嫌的时候,清渊如是说。
清渊好似完全不再保留什么,连宫廷之中的那些暗流汹涌都会讲给纪璘雪听。
最初,纪璘雪总是觉得别扭。
清渊是七皇子静远,是未来的九五之尊,而他,是流落民间的草莽皇子,是怀着恶意才来接近清渊的。现在清渊在他面前光明磊落,倒让他有了一种小人的感觉。
不过幸好,清渊倒也没怎么追问他近日的怪异。
慢慢的,纪璘雪也就帮着清渊参谋着,面对那些宫廷争斗,做些什么才能保得住自己身家平安。
到底是宫里的血脉,虽然不善交际,对宫里的情形倒也知道的比常人来的清楚。毕竟娘亲还是留了些指点的,哪些人可靠,哪些人是溜风的墙头草,虽然不至于左右清渊的决断,也还是能劝进去些的。
清渊对他的心,一日明显过一日。无意之间的嬉戏调笑,也总是不同于他人。
虽然也曾暗暗怀疑过,清渊自小在尔虞我诈的宫廷里耳濡目染,怎会对他如此轻信,莫不是在骗他。可是每每看见清渊带着水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