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阮霜依旧是被寒卓叫起来的。
明显没睡够的慵懒容颜带着不悦之意,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寒卓拉他出门的动作。
“到底要去做什么!”阮霜终于放弃惜字如金的风度怒吼。
“快要过年了啊,”寒卓置若罔闻,语气轻快。“再不去置办年货,过年的时候就没有开门的店铺啦。”
连着三天——这三天,每日都被不识相的寒卓早早叫起来去置办什么狗屁年货。
阮霜夜间惯例是会惊醒的,因此休息不佳,早上就难免起得晚些。连着三天没有好睡眠,阮霜火冒三丈,几乎想把寒卓杀之而后快。
当初怎么就答应雪,把这个烦死人的寒卓给叫回来呢。
寒卓拉着他坚定不移的出门,不顾阮霜想杀人的眼神。
照旧又是买了一大堆,小山似的。阮霜自然不管,任由寒卓手上肩上提的背的,自己只甩着手,面色不善。
寒卓从来不担心阮霜没钱。虽然阮霜从不出去赚钱,但是寒卓也没有见他饿死。
阮霜不是有耐心的人,尽管寒卓还眼巴巴的看着一挂红的惹眼的鞭炮,他就已经转身往回走了。
寒卓掂量掂量,觉得自己已经到极限,再也挤不出一点空间给鞭炮了,于是只能悻悻然作罢。
回到家,阮霜已经懒得再睁眼,往床上一躺,人事不知,随寒卓去折腾。
过年,有什么好过。
这么多年,除了年幼时候和父亲璘雪一起过,之后哪一年不是他一个人,天黑睡下天亮起来的过去?
不过一个比平日吵闹些的夜晚罢了,有什么值得大操大办的。
在梦里阮霜都不忘讽刺寒卓几句。
寒卓则压根不管阮霜在想什么,自己一个人在厨房热火朝天的忙碌。
刚买回来的猪蹄猪肘洗净,放进一盆刚调好的香浓鲜美的酱汁里入味。买来的新鲜五花肉和韭菜也洗净,用刀子细细剁碎,横着剁一遍竖着剁一遍,直到韭菜和猪肉都成了碎得不能再碎的小丁。然后装进干净的盆里,放进调料调味,过一会就搅动一遍,搅到香气四溢为止。洗干净手,又去拿进来白糖和糯米、甜枣之类,预备着做点小点心,守岁的时候也好吃着解闷。
他做着这些,脸上一直有笑意。
虽然没想到阮霜还会回来,更没想到阮霜还让他来伺候。但是这举动无疑给他巨大信心,让他破天荒第一次敢忤逆阮霜,大清早拉他出去赶早市。
阮霜脸色虽然不好看,也不帮他提东西,但是寒卓已经开心的不得了。
肯让他稍稍亲近一点,寒卓就很满足。
厨房的事儿告一段落,寒卓像上了发条,一点不知道累。自己把扫把找出来,先把地面清理干净。
腊月里得好好扫扫房,等进了大年三十,可是不准扫地的。
阮霜不是会亲自打扫房间的人,不过这房子里又没什么人,只他一个,而且也是很干净的人。因此也并不很脏。
寒卓挨着房间扫,一会就扫到阮霜正睡着的屋子。
推开门,阮霜睡得正好。
想了想,还是不忍心吵醒阮霜的好眠,寒卓悄悄关门,先去扫别的屋子了。
就这么忙忙碌碌直到年前,阮霜看着光洁如新的房子和厨房里堆满的食物,有点头疼。
这个年,过的真累。
可是,和之前自己一个人睡去又醒来的那一晚相比,似乎也有几分可爱。
寒卓在房子里左转转右转转,觉得似乎都准备妥当,忽然往门前一看,惊呼一声。
“怎么了?”阮霜难得主动问了一句。
“春联忘记了!”寒卓喊了一嗓子,人已经跑远了。
阮霜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连寒卓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这人,原先也不是这么急的脾气啊。阮霜心下无奈。
不多会,寒卓冷着脸回来了,阮霜一看,两手空空。
“居然已经晚了,”寒卓嘟哝着,像是不甘心。“外面都没做生意的人了。”
阮霜看他郁闷的模样,有点好笑:“春联而已,自己写一副就是了。”
寒卓研磨,阮霜手里是一支上好狼毫,蘸饱了墨,在喜庆的红色彩纸上缓缓写:“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著花”。
不是常见的喜庆春联,但是既然是阮霜亲笔,寒卓自然没有觉得不好之理。
“等到明天就是三十了,”寒卓似乎是专心看写好的楹联,但是嘴里分明是和阮霜说话。“明儿再贴吧。”
阮霜不在意这种事,随意点点头就走开了。
寒卓小声说:“我们一起贴吧。”
这句话声音太小,阮霜已经走开了,好像并没有听到。
明天三十,今儿就是二十九了。
阮霜站在庭院里,神色淡淡。
这一年,三百多个日夜,他还是阮霜。
寒卓把干了的楹联收好,不经意看见阮霜。
神色清淡,站在庭院里,像是气质高华的翠竹。
同样算着日子的纪璘雪,则完全不像阮霜那样清闲。
作为清渊的兄弟,尊贵的“小爷”,他和一众宫人一样,被过年这一盛事给折腾的很惨。
宫里最好的裁缝来过好几遍,拿一把软尺量他的体格,一分一寸都精确,生怕做出的衣服有一丝一毫的不合适。
宫里也热闹的装扮起来,大红的绸子挂满了庭院。
听说明儿的宴席,请了京里最好的戏班和杂耍,想来一定精彩的很。
今日清渊要先与一众朝臣欢聚,御花园那边传来的欢笑声泄露了热烈的境况。
现在其他宫里的妃嫔们想必都在盛装打扮,好在明日的宴席上拔得头筹,赢的皇上青眼。
纪璘雪无意凑这热闹,他穿着新做好的白色长衣在殿前站着,远远的看着天空。
冬天的天空总是遥远灰暗,连云都稀少。
今日没有飘雪,只是干干的冷。
风呼啸着擦过脸颊,纪璘雪呼出的热气变成一团一团的白雾。
“小爷。”
偶尔路过的奴才们和丫鬟们看见他都恭恭敬敬喊一声“小爷”,纪璘雪置若罔闻,只安静站着。
“小爷,外边冷得很,您还是进屋来吧,免得冻着自己。”专门服侍他的小太监一溜小跑,来劝他回房。
纪璘雪让他退下了,自己站着,袖子被风吹了起来,鬓边的发丝也有些凌乱。
这一年。
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呵。
纪璘雪知道自己永生不会忘了这一年。
想了许久,直到脸颊已经冻得僵硬。
他轻轻扯出一个微笑。
年三十,自然是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阮霜被寒卓拉着,杯子里的香醇酒液倒映他的脸。
满桌的美食散发诱人香气,阮霜居然也忍不住一再下筷。
寒卓高兴了,眼睛亮晶晶的,手里举着一只油滑鲜嫩的鸡腿给阮霜。
阮霜也配合的接过来,香气把他肚子里的馋虫集体勾引出来。
张开嘴,咬到的不是嫩滑鲜美的鸡肉,反而是寒卓温热柔软的唇。
阮霜一愣,寒卓却已经放开了他。
寒卓似乎已经喝醉了,不管阮霜手里的鸡腿,拽着他跑去门口,贴楹联。
阮霜无法和喝醉的人计较,难得的顺着寒卓的心意,捏着楹联的下角,两人一起把楹联贴好。
贴完楹联,寒卓回去找出一挂鞭炮来,挂在长长的竹竿上,让阮霜举着竹竿,自己去点着了火,随后在噼噼啪啪的声音里跳着跑回来。
阮霜手里的鸡腿早已经冻得硬邦邦,虽然有点不舍,总也没办法吃了,之后忍痛扔给了一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狗。
鞭炮噼噼啪啪的,吵醒人的耳朵。
寒卓笑的畅快,不管不顾扑过来抱住阮霜腰身。
大约是被这喜气洋洋感染了,阮霜任由寒卓抱着,并没有推开。
放完鞭炮,两个人都已经冻成木头,在点着火炉的房间里跳脚,半天才缓过来。
虽然喝多了,寒卓居然还记得要包饺子。
端出一盆和的刚刚好的馅料,还有发好的面团,寒卓和阮霜并排坐着,包饺子。
喝醉的人实在技术欠奉,眼神迷离,包出的饺子简直惨不忍睹。阮霜一脚推开他,让他摊到一边去睡,自己动手包出一堆形状漂亮香气袭人的饺子。
水煮开,饺子下锅。醉倒的寒卓终于有点清醒过来。
此时,夜已经深了。
锅里还冒着热气,他们一人端一碗饺子,在别人家隐隐约约的鞭炮声里吃。
寒卓笑的见牙不见眼。
阮霜刚吃一个饺子,突然觉得异样,吐出来一看,却是一枚铜钱。
铜钱呵——新年大吉大利的好兆头呢。
大约真的会是好的一年吧。阮霜看着寒卓,微微笑了。
宫里也热闹得很。
妃嫔们个个花枝招展,纪璘雪坐在清渊身边,和他一道抬头看天上焰火。
一阵莺歌燕语过去,那些热闹喧嚣的戏剧杂耍总算都结束。
此时万籁俱寂,只有天上焰火的响声。
清渊伸手,在桌子下拉着纪璘雪。
这一年最后一晚的焰火,真好看。
纪璘雪眉目柔和,也悄悄握紧了清渊的手。
夜风清凉,他心亦清凉。
清渊的容颜在焰火映衬下,宛如青莲。
这一夜,这么温柔这么短。
初一清晨,阮霜被一阵狗吠吵醒。
寒卓挠着脑袋,指着一只小土狗:“这狗,昨天吃了个鸡腿就不走了——”
小狗汪汪两声。
阮霜困得要死,把脑袋拼命埋进被里。
“养着吧,”寒卓小声说。“我们。”
门外的楹联下角,两个沾满油渍的指印明晃晃的,还带着鸡腿的香味。
☆、缘浅
过完年,二月的时候,纪璘雪决定出宫一趟。
“庄子里总要安置,”他如此对清渊解释。“如今你我都不在,总要有个人统领才好。”
而且不知道司风如今怎样。
清渊答应了,于是纪璘雪第二天便出宫。
回到庄子,还是秩序井然,这让纪璘雪有些高兴。
司风第一时间迎出来,许久不见,司风倒长高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