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飞云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天上渐渐下起了雨,洪舍九阳去了哪里,他不清楚。周围的人渐渐散去,他独自站着,竟然不知何去何从。
他低头去看手里的剑,剑尖凝结了一层薄霜,雨水滴落上去,也没能融化。雨水淋在身上的感觉异常寒冷,却叫他逐渐放松下来。
英吉匆匆入宫来,看着站在雨中一动不动的陌飞云,心里吃惊。
“皇兄怎么了?”身边的太监给他撑着伞,雨势有些大了,声音听着有些不清晰。
陌飞云仍是没动,他也不知道奉天怎么了。
“这都是怎么了?回宫的时候不是还高兴成那样?”这说的是奉天,却不是他陌飞云。
英吉转身便往里去。
“这一掌看情形应该是伤了肺腑,若不是皇上还有些功夫底子,只怕难以……”
“皇兄向来身子极好,怎么会有事?你们这些庸医!”
“王爷别急,皇上没什么大碍,只是要静下来休养一段日子。现在昏迷,主要还是气血攻心所致。几个时辰之后会醒过来,到时候还要好好安抚陛下。”
沐潇点点头,着人送太医们出了门,这才拉着英吉坐下。
“你这狐狸,这个时候装什么深沉?我都快急死了!”
“王爷何必干着急?我看,他身上伤势是小,门外那个才是他的心病。”
“我知道!他是宝嘛!所有人的护着他,爱他!”英吉面色变了,却不知是为了奉天还是为了岳无双。
“皇上当初要你别急,把人困在身边又如何?得得到他的人,你的不到他的心,有什么用?最后落得和他一个下场。”
“若是我不留住他,再想见他,谈何容易?皇兄骂我,你难道也还要骂我?我就是喜欢他,算命先生说了,我洪舍英吉今生要娶的必定是个美人,必定是能与我相爱一生一世的人,几世才能修来的这份缘分!我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对谁都是真心真意,为什么到如今是这样?皇兄比我更惨,那人根本连机会也不给他。”说着,英吉一时扁着嘴放声哭起来。
沐潇连忙捂着他的嘴,“别这么大声!”
“我心里苦,哭也不让我哭?我才不要学二皇兄那么傻!喜欢我就拼命说喜欢,想要我就拼尽一切去要!”
沐潇叹了口气,也是拿他这副天真孩子气无可奈何。
“姓洪舍的,都是些痴人……”
“这一次,你不想放手,你皇兄怕是也不会同意了。”
“为什么?”
“因为就在几个时辰以前,陌飞云想死在他面前。”
英吉一怔,气道:“我不会让无双离开我!”
这事沐潇也只是说说,给英吉一个心理准备,到时候会怎么样,也还是要看奉天自己。何况岳无双一个大活人,现在也恢复了内力,想走,也不是不可能。
沐潇也不愿多说,没过多久就将英吉哄出宫去。
陌飞云身上受了些皮肉伤,并不严重,可是淋了雨,不小心不行。想必此时也该冷静下来。
“你不打算去看一看?”沐潇忍不住道。不管怎样,这一次,他却是希望他去的。
陌飞云抬起眸子,忽的冷笑一声:“若是方才洪舍九阳的剑没有移开,或许我就解脱了。”
沐潇顿时皱眉,许久才道:“你好好休息。”
他没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从前的陌飞云冷淡疏离,而如今的陌飞云,却是犹如死人一般。
奉天这一次直到了次日午后才转醒,身上火热,发烧让他面颊带着些不自然的粉红。
沐潇只觉得奉天不说话的乖顺模样更叫人担心,看着一碗薄粥吃了半碗,转头才将浓稠的药汁喝了。
“朕睡了多久?”
“两天一夜了。”
奉天垂首片刻,看起来有些像是心不在焉。“原来这么久了,我以为,我只是睡了一会儿。”
沐潇忽然无奈地笑了笑,他这样一会儿“朕”,一会儿“我”,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清醒了。
“他人呢?”
沐潇知道他醒来就是要问的,回答的淡定从容,“这场雨下得好,莲花开了一池。要去看看吗?”
奉天诧异地看着他。
“他在石桥上。”
这里的莲花每年都开,也看了多年了,总是没有江南的莲花来的叫人怦然心动。奉天将目光拉回,落在石桥上那个屹立不动的身姿上。那人一身黑衣,是他最喜欢的样式。
“飞云。”
陌飞云回头看着他,面色平淡。那天夜里,奉天在听到他叫他名字的时候,曾经幻想过,他们痴缠整晚,醒来那人就在身边,对他目光柔和,不必说话也好。
奉天缓缓走到他面前,那人比他高出一点点,却显得异常高大。
陌飞云知道他过来,转过面来。他忽的单膝跪地,腰却是挺直的,仰头对上他的目光,面上却是带着与他此时动作完全相违背的傲然,“属下知罪!求皇上赐属下一死!”
这句话出口字字铿锵,敲击着聆听者的耳膜。
奉天凝视着他,忽然伸手抚上对方面颊。面上异常平静,就像是之前的疯狂痴缠全都是梦。
“你走吧,想去哪里都可以。”
天涯路
陌飞云怔怔抬头看着他,奉天退开一步站在离他三步远的位置,也静静看着奉天。
这句话说得这么平静,丝毫不像是欺骗,就好似他真的明白了。
奉天忽的道:“岳无双在誉王府,你不必担心我拿他威胁你。”他顿了顿,“我已经让人在宫门外备了马匹……”
陌飞云站起身来,静立在他面前,像是在猜测他话里的真伪,到底能有多少把握认定这话是真。
奉天苦笑一声,“趁我还没后悔,你还是走吧。”
陌飞云再不迟疑,大步步下石桥,他双腿修长匀称,转身的时候带起一阵微风,俊美无筹。陌飞云脚步没有任何迟疑。可是奇怪的是,他没有御起轻功,只是这样毫不回头地健步走远,仿佛故意用这种绵长的方式,叫身后这个人痛到最后。
奉天忽的上前一步,眼中尽是痛楚。
“你就这么恨我?在我身边让你生不如死?我肯放下尊严,为什么你却不肯给我一个机会?”奉天失声哭喊,就像是一瞬间失去冷静,喊得有些声嘶力竭。
那人停下脚步,周围寂静一片,沉默有时也算是回应,即使奉天不愿接受,似乎也是事实。
陌飞云没有停留多久,也没有回头看他。他继续往前走,没有为这个机会回头。
奉天身子微微晃了晃,侧过身靠在石桥栏杆上,滑坐下去,目光流连在陌飞云消失的那扇大门外。
他把身子缩成一团,双臂将紧紧抱住自己的身躯。
片刻之后,奉天抬起头,刚才的失态已经不复存在,面上恢复一派王者气度,即使面色苍白,也由灵魂中散发出一股尊贵气质。这是少年王者特有的气息,消失在他脸上多久了?如今却是完完全全如同一张完美坚韧的面具,将他一身的伤掩饰得毫无一丝痕迹。
停云阁还未建成,可是如今已经初具规模。楼阁不算很高,却可以越过众多宫殿,看到广阔的宫闱之外。宫门前的一切尽收眼底。
宫门前,奉天跨上马,侍卫退开,没有人阻挡他的去路,隔得有些远,看得却很是清晰。
陌飞云穿着来时的那件衣服,他什么也没有带走,孑然一身,只骑走了那匹马。
他骑马的样子渐渐和珍珠河畔与他一同策马的身影重合,背景不是这样的重重宫闱,是塞外高过马腹的茫茫原野和高原的天空。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陌飞云从来都不是一条狗,他是一头雄鹰,天高海阔,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的世界需要恣意遨游,需要自由平静……却惟独不需要他。
奉天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最可悲的是自己,是他自己亲手用宫墙权术将两个世界生生阻隔。他才是躲在寒冷洞穴中孤独享受寂寞的狼王。
沐潇终究还是担心他的,在他身边站了这么久,才抬手给他披上一件披风,淡淡道:“这里风大,皇上还请珍重龙体。”这个人还真是任性加没有自觉,身上热度还未退,去非要站在这里,备受凌迟之苦。
“朕不需要任何人来同情。”奉天忽然转过面颊来,说的话明明如此不中听,面上却是骗不了人的脆弱。
沐潇笑道:“这世上,没有人敢同情陛下。”
“没错。因为这世上除了陌飞云,我不会让任何人这么对我,除了他……”奉天握紧双手,“这种痛,只要一次就够。”
“他走了。”
“他没走。”
“不,他走了。”沐潇面色严肃起来,“这个天下不需要陌飞云,只需要洪舍奉天。”他何其大胆,敢站在这里,直呼这帝王的名讳。
奉天摇摇头,“他没走。即使他远在天涯,我也每天看着他。他是我的。”
沐潇身子一震,再说不出话来。
“何必这样作践自己?陛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下都是你的。”
“在感情面前,谁不是乞丐?”奉天目光清明,毫不避讳看着沐潇,“我躺在他身下,心甘情愿。他却觉得我比任何人都要下贱,卑劣。”
沐潇听不下去,“陛下既然放他走,何以还要这样折磨自己?”
“是他逼我的……”奉天脸上血色消退,惨白的面颊上带着凄惨的平静,后半句在心里久久回荡:因为我不能让他在我面前死第二次。
奉天回到寝宫,发烧的症状渐渐加重,整个人处在昏沉的半梦半醒之间。沐潇实在是有些担忧了,太医过来诊过脉,他便将人拦住。
“何以这么久热度都不退下去?身上的伤总不可能比刀伤更容易让他发热吧?”受过伤的人都知道。
太医有苦难言,苦着脸连忙解释:“沐相息怒!皇上并不是因为胸口的伤才热度难退。只因皇上□初次承欢,伤得实在太狠,皇上醒过来,死活不肯让人上药,只能趁着皇上昏迷才敢处理伤处给皇上换药。再加上风寒入体,皇上事前一只脾胃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