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朕知道,”夜寂风焦躁的打断李卿,又是一番走来走去,许久才静下心来,吞吐了一大口气,站在李卿面前,声音辨不出悲喜,“还有多少日子?”
“多则半年,少则一个月。”李卿将头埋在地上,一头雪白散落在路旁,“开始,公子身子素来底子薄,只怕撑不过半个月了。”
云筝是靠着门听这番话的。身上冰冷一片,已感觉不到茫茫大雪的悲凉。
云筝捏了捏拳头,发觉自己竟然还有力气。
李卿被云筝拽了起来,按在柱子上,空旷的庭院里只听得到他的怒吼,
“你可以救他的!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
夜寂风努力想把他从受惊过度的李卿身边拉开,而此刻的云筝,就如同绝境的困兽,莽撞的失去了方向。
“小白。”只着着单衣的青雅在他身后唤道,云筝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小白。”青雅又叫了一遍,云筝似乎还是没有听见。
“云筝……啪”青雅全身的力气打得云筝偏过头去,脸上映着五个鲜活的指印。“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沐云筝,我不要你了。”
青雅没力气喊出声来,他只是靠着柱子喘气。
云筝一声不吭,将脆弱的不断挣扎的青雅打横抱起。青雅想再打他,颤抖的双手却再也举不起来了。
云筝闪烁的目光里,无欲无求。
“你滚。”青雅将小几上的药碗砸个粉碎,云筝被弹来的碎片划烂了手背,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答滴答地落在坚实的地板上,汇成了一股鲜红的溪流,向外流去。
青雅还想砸,却只能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渐渐微弱起伏的胸口,就像是他流逝的生命。
“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是你……害得亦寒不能陪……着我,是你让亦寒……不再要我。你是含笑的孩子,我……讨厌你。“
青雅羸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才连成了一句话,云筝什么也没说,他不敢靠近青雅,只怕他耗尽了气力。
他转身关上了门。
那偷留下的的一丝缝隙,他偷偷望着青雅。
青雅似乎闭上了眼睛,白茫茫一片的大雪里,天空冷的像冻住的铅,寒鸦都不敢飞过。卖货郎开始走街串巷,喜喜气气的晃动着货担,遇人道一声过年好。
谁家迎来了上门的新客,鞭炮声突的一声炸响,噼里啪啦和未尽的硫磺漫延在肃寂的王府之中,来来往往沉默的侍从之中。云筝望着青雅,他的侧脸像是挂着梅艳齐放的露水。
“青雅到底中了什么毒?他不许我为他把脉。”萧颜站在云筝背后多时,他甚至都看不清屋内那个气若游丝的他的朋友。
云筝贪婪的目光盯着青雅,不愿意离开分毫,生怕下一秒他的青雅就会消逝的无影无踪。
“世上仅有三枚解药,一则已用,二则被毁,三则下落不明。无人能寻。”
“我只问你是什么毒!”萧颜急了,他不明白这人怎么答非所问。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有什么法子,可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青雅就这么,这么离开。
“梦回。”云筝扭过头来,一字一句地说,像是怕惊着了什么似的,声音轻的,就像是一声叹息。
“梦回?”萧颜念着这两个字,突然激动了起来,“我知道哪有解药!十几年前含笑中过这毒,主上灭了西域陀驼氏全族抢来了两枚解药,现在还有一枚在主上哪……”
“带我去见蓝圣依,带我去见蓝圣依!”云筝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原来还是充满了希望,可以相信和依赖的原来不仅仅是自己。
萧颜进去了许久才出来,他望着雪地里立着的云筝,垂下了眼帘,“主上……不给。”
沐云筝默然的站在雪地里,这是他早已知晓的答案,没有什么痛彻心扉的感觉,也没怎么崩溃,有一个念头总比遥遥无望的要好,他已经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云筝望着那扇紧闭的朱门,他知道门内的那个人正一脸嘲笑地打量着自己,这是上位者固有的姿态。就像他也曾这般冷漠的望着匍匐在权利之下的可怜虫,玩弄着他们心中那点念头。
他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看了一眼萧颜,右膝缓缓跪了下去,叩在那过踝的积雪中,砸出两个黑不见底的窟窿,融化的雪水浸湿了他的靴底裤腿,浸湿了他的全身,他笔直的脊梁,像是天与地的承载,面对着上古炎黄,宇宙洪荒。白茫茫的一片大地上,只有一枝梅花在怒放,妖艳婀娜的像是这世间唯一的精灵。
夜寂风看着头顶又飘起的雪花,漫天的大雪,就如同紫禁城曾有过的凄美传说。
皇帝曾经爱上过一对姐妹花。没人知道他爱的是姐姐还是妹妹。
姐姐嫁了嫁给了他,妹妹嫁了嫁给了弟弟。出嫁的那天,京城下起了好大好大的雪,像是要洗尽这世上所有的罪孽。雪大的,就像是妹妹跳下深渊的刹那红颜,化为鲛人落泪成珠。
皇帝抱起他们的骨肉,从此姐姐再也没得到过丈夫的一丝温存,只能守着妹妹与皇帝的孩子却与自己的孩儿再不得相认。当歉疚与悔恨大过了爱,皇帝就再也无法面对,他只能一辈子守着那个汩汩流着血的大窟窿,看着夕阳,等待着死亡。
夜寂风就是妹妹的孩子,沐亦寒就是姐姐的孩子。
他看着跪在那里的云筝,和自己永远倔强的娘一模一样。人前是那个母仪天下的贵妇,人后面对着冰冷的丈夫依然笑的很灿烂。她叫自己皇儿。
他看着飘飘荡荡的大雪,似乎不再有尽头。世道如此,为什么他们的执着不像自己的亦寒一样能够就此看开。他没有叫住跪着的云筝,只是转身离开。明黄的衣襟扫在雪路上,扫出一片鹅卵石铺径的小路,它的路径,只是那渐行渐远的欢笑。
朱门开了,云筝俯身下拜。
“求主上赐我解药,沐云筝此生即当奴为婢,报答主上。”
蓝色的下摆,似乎未曾做过任何停留,头上的那个人只冷漠地说了句“痴妄”
云筝依旧俯身拜在哪里,仿佛他只是个麻木的躯壳,而不见了灵魂。
真的无法了,也许就这么冻死在这茫茫雪地里有多好。
青雅推开众人,踉跄的的跑来时,云筝的嘴唇已经泛紫。他拼命的拽云筝,打他或是踹他,云筝都无动于衷。
他一边捶他,一边哭喊道,“沐云筝,你给我起来!起来!你都已经得到玉了,你还管我的死活做什么!你就让我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离开成不成!”
云筝看着他哭的快断气的神情,轻声说,“林青雅,你真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那么好骗?你编的谎言有谁能信?我若要这玉,等他们百年之后有什么不是我的。我凭什么要你林青雅。”
“云筝,你起来。我求你起来。我不要解药,我不要!”
他哭着喊着,一地的白雪糟践的七零八落,悲伤的像破旧的年画。
云筝轻轻抵了抵他的肩膀,抽了一口冷气,缓缓道,“青雅,为什么你总自以为自己的法子是对大家都好的。明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却不告诉我,怀着对寞愁的愧疚对爹爹的感情推开我。你明明也是爱我的,你要置我于何地。”
青雅此刻,什么也听不见,他只是低喊着,“你起来,”和断断续续的哭声,什么也听不见。
门又一次开了,萧颜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的宣布他家主上的话,“主上说,他只要属于沐云筝的骄傲。”
像一盆冷水将青雅从头浇到尾,遏制着他的歇斯底里,
“亦寒呢?”他轻声问,却拽着云筝的胳膊,跪在了他的身旁,苍白透明的脸上,只有无欲无求。
“青雅,”云筝想将冰冷的手从青雅指尖挣脱,“青雅,累了就回去吧,有我,你还有我在。”
青雅羸弱的身子倒在云筝肩上,他微微睁开眼,挂着日常的微笑,莹微空灵的声音轻轻响在云筝耳侧,
“小白,给你讲个故事吧。
崇绪……三年……上选侍童,寒城林氏晗者……以其……以其……俊美聪敏……遂选入宫以侍宁王。林青雅就站在顶天的宫门外面……他胆怯的抬起头,看着满天飞过的寒鸦……看着不苟言笑的宫女和太监……看着一袭花开富贵的白衣的阶前立着的那个人,他向自己伸出手来,他说,林青雅,做我的侍读可好。林青雅……呵……像是受了蛊惑……伸出了手,搭在他温暖的指尖……”
云筝将睡着了的青雅紧紧抱在怀里。他知道,他现在想要活下去,好好活着。因为活着,才能藏住青雅所有的爱。
北风吹过,雪下的更紧了。
朱门又一次开了,萧颜站在阶上,晃了晃手中的小匣子,面无表情地宣布他家主上的话,“主上说,赏你了。”
云筝接过来,抱起青雅,看着那紧闭的房门,高声笑道,“沐云筝谢过蓝公子教导。受国之垢,是为天下主。受国不详,是为天下王。”踉跄的身形最终倒在雪地里,如米面的雪花扬了他一身。将他埋了进去。像是,一个坟堆。
蓝圣依的目光未曾离开公文,他只是低声骂了一句,小狼崽子。站在一旁的萧颜忍不住捂着嘴偷笑了起来,圣依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收敛了。然而,最终忍不住倚门大笑了起来。圣依郁闷地瞥了他一眼,继续心无旁骛的批改公文。……
在外面冻了一天一夜的云筝趴在被窝里昏睡了五天。当然,一半是装出来给青雅看的,以求博取佳人同情从而以身相许。当然他的小算盘永远是落空的。当他睁开眼看到一张老板脸的蓝圣依,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黑暗,他不如直接睡死过去算了。
其实圣依比他还郁闷,他是被含笑一封接一封的信骂过来的,也不知道是那个混蛋小子(其实就是他自个儿的宝贝女儿)告诉含笑自己虐待云筝兼带青雅,于是含笑绝情兮兮地发了封信回来,说她要和他分手,如果云筝和青雅有半点闪失。
圣依心中那个气啊,全发泄在萧颜身上了,萧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