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一声不吭,还在那装睡。
李承勋轻声说道:“我来徐州之前,你七叔对我说,你是云家最不听话的孩子。所以,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回洛阳的话,就让我把你绑回去。”
霓裳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所以不想再伤你的心……”李承勋顿了顿,“我还要在彭城多待些时日,到时,希望你能心甘情愿的跟我回去。”
李承勋把她的脑袋轻轻放回木枕上,之后往上盖了盖被子,然后把床帐放下来。
“桌案上有点心,壶中有热水。不要等放凉了再喝,容易闹肚子。你父母已经不在了,所以更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就住在隔壁的厢房中,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李承勋说完这番话,就转身走出内室,出了屋子。
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坐起来,掀开床帐,看着案上的食盒和屋内幽暗的灯火,已经哭肿的双眼,忍不住又流出了泪水。
第二天,李承勋用完早膳,就和韦由之一起出府巡城。河南道战事刚刚平定,已经有南逃的灾民陆陆续续返回家乡。徐州是南北枢纽,自淮南道、江南道北上必经此地。
因为大多是穷苦百姓,白天在城内乞食,讨些路费,夜里住在城外,因在城中找不到居所。
河南道河北道经此大祸,人口损失惨重,为了鼓励南逃难民回乡,也为保证灾民回乡之路不生乱事,裴后早已经下旨南方各州县开官仓和平籴仓救济返回北边流民,对南逃者当然也减免罪过。
李承勋与韦由之在城中巡视一番,又去了城外的施粥铺和难民住所,见秩序井然井井有条,而粥食也未见克扣,还有药材大夫在城外赈济,虽然心中满意,但还是有些疑惑:“徐州的粮草竟然如此充足?”
韦由之忙答道:“回殿下,徐州官仓的粮食早已经捉襟见肘,而平籴仓的粮食开仓时才不足千石。这些赈灾的粮食,都是淮南道,江南道的商人刚捐来的。”
“商人捐来的?”大唐重农抑商,对商人从来是盘剥打击。如此灾年,商人不趁此屯粮牟利已是万幸,怎么会有主动捐粮这等好事。
韦由之忙答道:“确实是商人捐来的。由扬州的巨商为首,四处募粮募药,走运河水陆,往北赈济灾民。”
“那官仓为何捉襟见肘,不足千石?”李承勋转头看着身后的韦由之。
“回禀殿下,臣出任徐州太守才不足两年。粮草之事,臣到任时就是这般样子,请殿下明察”韦由之不急不缓的答道。一句话,推得干干净净,还把自己的前任拉下了水。
李承勋又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是有些明白为什么裴后要特意叮嘱自己小心这个人了。
章四十八
韦由之的女儿韦明晰今年十二岁,是霓裳在徐州很好的玩伴。今天一整天,李承勋和韦由之在城内城外巡视,韦由之便让韦明晰去陪着霓裳。
李承勋回太守府时未到傍晚,回府后他先去了霓裳的住处。韦明晰此刻靠着屋内的床沿坐着,饶有意味的读着一本书。她耳朵挺灵,听到脚步声,把手中的书不急不缓的放到一边,然后拿起身侧的另一本书读起来,一切看起来十分自然。
李承勋和韦由之是一同来的,等两人来到韦明晰面前,韦明晰便起身恭恭敬敬的向李承勋和韦由之分别行礼,年纪不大却举止妥当。
“霓裳怎么样?”李承勋问她。
韦明晰低着头,回道:“劝她喝了点水,在帐中躺了一天,都没有出来。”
李承勋看着原封未动的食盒,又问道:“点心没吃?”
“是。”
“我知道了,谢谢你。”李承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和你父亲回去吧!我在这看着她。”
韦由之父女走后,屋内只剩下李承勋一人。他站到床边,抬手想掀开床帐,手刚碰到,犹豫一下,又放开了。
“霓裳,我买了丁家的酥饼,还热着,起床吃些好吗?”李承勋柔声说道。
帐中的人不回话,不过酥饼的香味却慢慢渗进床帐中。
李承勋隔着床帐,坐到床边:“上次安慰我五弟时,他对我说大道理他都懂,就是心里难过,想哭一会儿。可是霓裳,再难过也不能伤害自己。”李承勋见帐中的人还是没有回话,停顿片刻,接着道:“你父母这么疼你,必定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
“如果你爹娘……突然……突然都不再了……”霓裳在帐中声音颤抖的说道,“你这些话……说服的了……自己吗……”
“我刚出生,生母就不在了。家中兄弟姐妹太多,一年见到父亲的次数也只有几次。”
“你……”帐中的人吸了一下鼻子,不吭声。
“我不是想说服你不再难过,我只想劝你吃点东西。”李承勋把手中用纸抱着的酥饼递到帐中,“听话,吃点东西吧。”
床帐中没有半天没有动静,李承勋已经感觉手臂有些发酸,却是在这时,霓裳拿住了那个酥饼。
李承勋把手收回来,听到帐中轻轻的咀嚼声,放心下来。
过了一会儿,咀嚼声没有了,李承勋又道:“要喝些水吗?别噎着。”
霓裳的小手从帐中伸出来,手上还拿着油乎乎纸,已经把酥饼吃完了。
“不喜欢喝水,想喝羹汤……”帐中的小丫头轻声说道。
“好,我去给你做。”
羹汤的做法简单,又用不了多少时间。不一会儿,李承勋就端着羹汤回来了。
他把汤放到床边的桌案上,之后说道:“霓裳,在床上喝汤不妥。”
霓裳犹豫了一会儿,才掀开床帐,从床上走下来,然后跪坐到李承勋对面。
她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头发有些凌乱,眼睛已经哭肿了,低着头也不正眼看李承勋。
李承勋给她舀了一小碗,放到她面前,然后又递给她一个小瓷勺:“有些烫,你慢点喝。”
霓裳没答话,接过瓷勺,刚舀起一勺还没喝,眼泪又涌了出来。
李承勋忙起身坐到霓裳身边,给她轻轻的擦眼泪。
“我离开睢阳那天,爹爹就给我熬的羹汤……娘一口一口喂我,让我以后好好照顾自己……”霓裳吸了吸鼻子,然后抬头看着身边的李承勋:“其实,其实我早就想到可能是这样,但是,还是想着,也许,也许能再见……”
“对不起……”除了这句对不起,李承勋实在不知再说什么。那积尸草木,流血川原的河南道和河北道,不知道有多少霓裳这样的孩子成了孤儿,亦不知道多少人家离合难归,家破人亡。
杜预有反心是真,但逼迫杜预谋反,挑拨杜预与郑家的幕后主使却是自己与裴后。当初只想着是尽快击垮郑家,却不料这一场战祸远远超出了自己所能预料的残忍。
若是自己能多想几步,或许能有更好的方法去匡扶社稷,不至于到今天的地步。
霓裳并没有在意李承勋那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她低着头,吹了吹瓷勺中的羹汤:“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以后没有人会在宠着自己,喂自己吃东西,要自己照顾自己,霓裳想着想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李承勋抬手搭在霓裳的肩上,轻轻说道:“你祖母、叔伯、姑姑都还在,他们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霓裳不说话,喝了一口羹汤,舔了舔嘴,之后又喝一口,慢慢说道:“这个味道,跟我爹做的有些像。”
“这是你七叔教我的。不过时间太久,我不太能记清做法。”李承勋不好意思的说道。
“你跟我七叔关系很好吗?”霓裳问。
“嗯……还不错。”李承勋有些心虚的回道。
霓裳不再多问,开始一声不吭的喝羹汤。她喝的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的喝,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把羹汤喝完。
之后,李承勋让人进来把餐具收拾干净,又道:“出去走走吧,别把自己闷坏了。”
霓裳摇摇头:“眼睛肿了,难看……”
“带上帷帽出去,怎么样?”
“去哪儿?”
“在府里走走。”李承勋回答道,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若想在城中走走,也可以。”
霓裳不回话。
霓裳最终还是随李承勋走出了屋子,不过只是在府中走着。梳好头发,换了件衣服,洗了把脸,但眼睛还是又红又肿。她也没带帷帽,只是低着头,两手放在小腹前,衣袖遮住,那是种在隐藏自己的动作,看似漫无目的的太守府中走着。
太守府中有一个小鱼池,池中有莲叶少许,锦鲤多条。霓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边,李承勋一直跟在她身后。走到池上的拱桥上,霓裳把手拿出来,趴着栏杆往下看,一声不吭。
李承勋便站在她身边,不去打扰她。
“韦伯伯很怕你,你是个大官吗?”沉寂了一会儿,霓裳忽然问道。
“算是吧!”
“比我七叔的官大吗?”
“是的。”
“比我爷爷的官大吗?”霓裳的爷爷当然就是云炜之。
“是。”
“你认识我七叔,那你认识我爹爹吗?”霓裳又问道。
李承勋想了想,回答道:“我只见过你父亲一次,是九年前在长安的云府。上元节,我去你家里做客。”
“为什么会在上元节去我家?”霓裳歪着头奇怪的问,“上元节,不是该在自己家里吗。”
“我生母早亡,自己又是庶出。家中兄弟姐妹太多,父亲很少会注意我。所以在遇到你七叔之前,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李承勋说起从前的事,没有多少低落,而是十分的坦然。
“那你什么时候遇到我七叔的?”
“七岁。”
“七岁之前都是一个人。”霓裳又问一遍。
“是。”李承勋想了想,又补充道:“身边还有些下人伺候。”
霓裳转头看着李承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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