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雨浅浅一笑,端起一边搁置不久的温水,温婉道:“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玄熠半支起身,就在墨雨手里喝了两口水,又躺了回去,神色炯炯的盯着他,认真地说:“本王可以承受,说吧!”
墨雨放下白釉陶的水杯,望着水杯泛起的点点涟漪,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神色有些复杂,默然道:“据奴婢猜测,那一年长安街上有追奴婢的追兵,和南苑兴光楼追逃逸小倌的家奴,因着……奴婢逃进您的轿中,逃逸的小倌被当成要犯抓走,而奴婢也因此误入兴光楼。”
玄熠沉思片刻,腾然坐起,不可思议的瞪着墨雨道:“那年是你跑进本王的轿中?居然是你!你怎么没告诉本王?!”
墨雨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深情,温润浅笑道:“奴婢就是那时候见到殿下,才有了活下去的执念。”
玄熠也回望着他,前世的遗留,今生的欢喜,都飘在了尘埃,堪破流年,白驹过隙瞬间,唏嘘尘寰梦边。大殿内回荡着两个人心跳声,一个跳得热情,一个跳得隐晦。
良久,墨雨打破了尴尬的寂静,他缱绻地说道:“殿下,带奴婢出去走走好吗?”
玄熠回过神,半坐起来,嘴角带着浅笑道:“想要去那里呢?”
墨雨嘴角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盈盈道:“一处寂静的地方,只有奴婢和殿下两个人的地方。”
玄熠点点头,起身批了一件披风,扶着墨雨的肩膀,沉吟道:“本王抱你去吧!那地方远,风大的话,你闭上眼睛。”说罢,揽他入怀,身轻如燕,一点回廊,跃上房檐。
温婉的思绪,迷蒙了缱绻缠绵的秋夜,在玄熠怀里的墨雨,轻抬指尖,掬一捧被相思涂满的月光,宿命的寒凄,搁浅在红尘阡陌中,一驻经年。
一盏茶的功夫,玄熠收住了脚,把怀里的人小心翼翼的放下,墨雨一眼望去,被眼前的美景震惊了。
浅浅的清秋里,天地仿佛连在一起的皎洁,河荡小溪像闪动的珠带点缀在银河间,绵延到天的边缘缓缓地消失,朦朦胧胧的芦苇,莲白般铺成一片,郁郁葱葱摇动着素白的苇花在微风摇曳,云水相接处,开满了成片成片的野菊花,微风掠过,舒卷起云一样的花浪,金黄色的小花在秋风里轻轻飘荡,空气中弥漫着野菊花的药香和芦苇的馨香,月光如水般地流泻在墨染的夜色之中,泠泠的清辉,把一切染上了迷离而又清冷的味道。
墨雨施施然走到芦花铺成的平地上,背对着玄熠,侧过泠眸,清傲道:“墨雨既非男宠也非舞姬,五年前墨雨见到殿下第一眼,便爱上了殿下,许是今生生错了性别。但是墨雨依旧想陪在殿下身边,不求身份、不求富贵甚至不求殿下来奴婢,只求允许奴婢远远看着殿下的背影。”
微醺的夜空,芦花泛白,清露为霜,月光下的墨雨,婉约得胜琼瑶仙子,玄熠只觉得美,美得妩媚缠绵,听了那些话,心下一软,一片深情四个字用来形容丝毫不过分,这样的情谊,让他如何能够辜负?只是他若私心拥墨雨入怀会不会太自私?
轻咳一声,思量道:“本王已经对不起沈家一次,如此逆行而为之,会不会伤害你?流言也是杀人利器,墨雨,你真的要如此吗?”
墨雨的声音染上了轻轻的薄凉:“情,求不得,求之不得,但墨雨贪心得想要一份,执子之手,与子成悦的情。即便是流萤扑火,终将粉身碎骨,墨雨也无怨无悔!”
玄熠轻轻低吟道:“何苦呢?”
墨雨没有回头,他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接住了天空中点点飞舞的芦花,呢喃中流淌着淡淡的忧伤和深深的牵绊,轻启朱唇,略带殇然道:“墨雨倾其一生,只愿为殿下盛开。”
月光拉长他的背影,宛如一阕情思绵绵的词曲。
他的身姿很随意,脱俗得仿若没有沦入俗尘,秋风中他一头青丝散乱飞舞,寂寞的晚风轻盈地吹起他的裙摆,让他整个人婉约得如一帘雨后纯澈的天青。
墨雨随意一挥动水袖,那一身水蓝的素装反倒绚丽多彩般婀娜多姿起来,惊艳了整个苍穹。
青丝随风飘散,逶迤夜空如明月一样夺目飘逸,柔若无骨的身姿,每一次舞动,漫天的芦花纷纷扬扬地拂过他的青丝,落在他的水袖与裙摆,又随着舞蹈的旋律飞扬而起,漫染一场无边凄婉的缱绻。
站在一旁的玄熠细细地看着墨雨,他的那秋波流盼的水眸,干净得惹人喜欢,没有一点点粉艳胭脂的装扮,没有一点点浓香淡抹的味道修饰,就像雨后的滴水莲一样清白洁明,绽放在靓丽的芦花上,宛若回雪流风,翩若惊鸿,如翔云飞鹤之姿,天乐落凡之妙……
亭皋正望极,乱落红莲归未得。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一帘淡月,似如轻烟雾霭。情动于中而行于言,如果不出所料,墨雨跳的大约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天落霓裳羽衣吧?
芳华易逝;红颜皓齿,墨雨的一言一行,拨动了玄熠心底的那泓止水,荡起了缠绵不休的涟漪,一圈又一圈绵延不断。情,是一种至深入髓的伤痛,一殇再殇又能如何?岁月的尘染,谁也逃不了那份命的纠缠,一个人,画地为牢,倾负天下。不能说出口的情话,要等到可以佑你一生安好之时,才能对你倾诉。
落凉了清秋,清冷的月色,缠绵悱恻的舞姿,漫天的芦花,流水的柔情,恋幽起来的抹抹温情附上玄熠的心头,醉了这一景的涟漪,隐蔽了丝丝落落的芦苇在深水中的冷意,不曾流露出点滴的阴凉的颓废之感,不曾流露出半点的祈望尘世的浮华,不曾说出记忆的缝隙里刺眼的嫣红,在今夜的一舞里,什么都随风消散了。
两条长长的水袖宛如鸾凤两翼羽毛,从天际收回,一舞方毕,裙摆静静的迤逦在原地,月光映射得墨雨满身晶莹,宛如从冰雪中破出一般,他的脸上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含水的凝眸里肆意弥漫着落寞,薄凉的身影,婀娜的风姿,在漫天飞舞的芦花中,仿若薄雾轻拢纱,氤氲成一幅素雅的丹青水墨画。
疏影横斜的月色中,芦花在空气中盘旋不尽,那流连往返的韵味回荡在玄熠的心尖,冷冷凉凉的美,微微地触及到他的心,那些心悸的躁动,萌动初潮涟漪的春心,恨不能窃为己有的拥抱入怀,一度的才不枉行走人世一遭。
玄熠一步一步地靠近墨雨,他清冷的双眸里倒影着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炙热的温度,轻言道:“你刚刚舞的那一曲,可否有名字?”
墨雨转过身,他的青丝在晚风里肆意飘散着,双眸中泪点盈盈,微微颔首:“墨雨牢记舞娘当年教我时,说的那句话,天落霓裳羽衣是要跳给自己心爱的男人看。”
玄熠慢慢的走过去,把墨雨拉入怀中,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发丝,温柔的问道:“爱上本王,不会后悔吗?”
墨雨含眸秋韵,情深似潭,恍若轻烟道:“纵即要被地狱的业火吞噬,纵即要背负一生唾弃,纵即罪孽深重无□回!墨雨都不会后悔今日所选!”顿了一下,坚定道:“无论身在何方,无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无论用什么样的身份,无论什么地方,只要能在殿下身边,墨雨都会甘之如饴!”
玄熠怜爱地把墨雨拥入怀中,轻吻着他柔软的发丝,十指相扣,绕指柔情道:“你给本王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若你还执意要回到永不见天日的深宫中,本王一定会与你终相厮守。”
墨雨浅笑安然地点点头。
风轻云淡,岁月浮沉,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11章 望仙楼上望君王
一抹残阳勾勒出伤感的景致,墨雨坐在暖轿中,轻轻合上木质小窗,他指尖触摸着泛黄的书卷,好似摩挲的是那似梦非梦的缱绻烟尘。今日午时,殿下派人护送他出宫,不知要把他送至哪里,墨雨坐了许久,有时在读书,有时在发愣,缘,莫说寂寥、莫道难测、莫问起伏与始终。
浮华一生,落寞万千。那些年华,恍然如梦。亦如流水,一去不返。却不知,殿下让他考虑的是何事?
猛得一顿,暖轿停下,随从敲了敲轩窗,道:“公子,请下轿。”
墨雨掀开轿帘走下,只见夕阳西沉,闪烁着火红色光辉的枫树山,飘浮在秋日氤氲中,一片枫叶随着寒风缓缓飘落,枫缘寺里还能隐约听见山峰流下潺潺的水声,浓浓淡淡的檀香静静的和空气溶在一起,化成一缕稀薄的轻烟,诵经的声音回荡在这座古老的寺院里,偶尔有钟声依稀传来。
丹凤水眸中带着浅浅疑惑,墨雨转身用询问的眼神望着带他来的侍卫,侍卫洛书一低头,恭敬地说:“属下谨遵殿下吩咐,把公子带到这里来,殿下说,枫缘寺内有间祠堂,公子去过后,自会明白。”
晚风吹起墨雨素月白的衣衫,他今穿着与普通男子无异,一头青丝挽起,只松松的簪了一枚木质的簪子,俊逸的脸上,少了一分柔美多了一分儒雅,随意的一颦一笑中带着如兰的书卷气度。
一位布衣小僧带路,他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寺院里。小僧在一扇门前停下,递给墨雨一包香,便一言不发,匆匆离去。
在墨雨提着香,推开门的瞬间,借着微弱的光线,待看清屋内陈设后,他整个人向后倾斜,差点晕倒在门口。室内陈列着一副木质的对联,上写着:开创基业之功,倾心培育之恩。下面供奉着沈家十多口的牌位,墨雨扶着心口,撕心裂肺地疼,他跪在牌位前,颤抖地点上香,哽咽地悲泣道:“爹、大伯、大娘、表哥、表姐、大哥,不孝子沈巍来……探望。”说完深深一拜,伏在地上流泪不止。
幼年的春风得意,少年的颠沛流离,而今,他虽未及弱冠,但已过束发三年。从锦衣玉食的少爷,沦为青楼男妓,再被送进宫,世间少了一个神童,多了一个忍辱负重的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