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能够什么也不留下的好,否则得被嘲笑成什么样。虽然现在能否顺利回去尚不可知,
“好了么?”梁徵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谢欢猛地拉上衣服。
梁徵的话音一顿,“你怕什么?”
谢欢把衣服重新系好了,才转身过来笑,“怕什么也不怕你。”
明显的口是心非,梁徵的脸色有些微妙,但欲言又止,盯着谢欢的脸看了看,终究只是说:“走吧。”
登山涉水。
梁徵一路寻些僻径野道走,偶往沿途村落一行。谢欢多次疑他迷失路途,山中却不时能遥遥望见城池,知道并未偏离方向。
“听你师弟说,你们师兄弟有五个。”虽然被梁徵警告过,谢欢总还是不知好歹地话多,“你其他三个师兄是什么样人?”
“你没听说过么?”梁徵有些意外,师父自他记事起便不下山,从来是他师兄弟五个行走江湖,十余年来颇建立些声名。也因此他现在几乎一拔剑,就算没见过他的人也能叫出他的名姓。
“我又不在你们道上混。”
“你也没必要知道。你不会遇上他们。”梁徵不太兴趣给他说这些。
“说说看有什么不好?又不是秘密。”
“我有问你家么?”
“我不介意说的。”谢欢抢着了他的话尾,“我家连我兄弟两个,只是我小弟尚在襁褓之中。我还有一个姐姐,多年前入宫为妃。”
“入宫?”梁徵没想到这个。
很高兴听到梁徵似乎提起兴趣,谢欢继续往后说:“姐姐是先皇的妃子,自先皇驾崩,如今已落发出家修行多年,太后将她封在宫中灵静庵。这么按辈算,当今皇上可得叫我舅舅。”
“他叫么?”
“自然不叫的。”谢欢说,又学起别人的声音,一本正经,“谢爱卿。连日不见,爱卿的文章可有长进了?”
“文章?”
“我文章可是糟糕透顶。就说了,要不是我爹,我哪来的这身乌纱紫袍。”谢欢诚实,可若不是口气坦荡,听上去更像恬不知耻。
梁徵往后看了他一眼,“皇上他知道?”
“知道。敢问锦绣文章又何如?”谢欢反问。
梁徵无法说什么。
谢欢远望着天际,长叹:“实指望封侯也那万里班超,到如今……生逼作叛国红巾。”
“什么意思?”梁徵没怎么听过这些曲词。
“随便说说,我不是那意思。”谢欢微笑,说得飞快,“我对皇上忠肝义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只可惜身在谢家。原指望忠心护主重振谢氏声名,哪知如今身不由己。”
“丁安就要到了。”梁徵打断他。
回京途中最繁荣的城市。谢欢在马上直起身来,视线的尽头能见城门。现在虽在城外,但平坦处已有开垦过的天地,两三茅屋。
“丁安临荆江。”谢欢喃喃说。
他所想与梁徵相同。梁徵听到,回头补充说:“渡口可买船顺流而下,几日便近京城了。”
谢欢点着头笑:“放心,我现在有钱了。”
提到这个,梁徵才想起来在秀城县里拿走那颗夜明珠,正好取出来递给谢欢。
谢欢往后缩了缩,“都给你了,我不要。”
梁徵抬手就作势往田地里扔。
谢欢这才拽住他,“要扔也扔荆江里头,再也捞不到的好。省得你一想起来就看我不顺眼。”
梁徵没当真,但总算成功叫谢欢收着了。既然已经走出山中,不必再为他牵马,梁徵在鞍上一按,纵身跳上马背来,护稳了谢欢,一顺手加鞭疾驰而出。
“说来,你有什么身不由己。”连奔出半里路,梁徵问。
这是刚才未竟的话题,谢欢没想到他重新提起。
“谢家是谢家,你是你。”梁徵说,“难道姓名便不是身外之物么?”
“难道姓名便不是身外之物么?”梁徵那么说,以为谢欢总找的着理由反驳。
谢欢却没有,“你说得是。”
梁徵反而不明,“哦?”
“如今我这姓名二字还有用,也就暂借一用。”谢欢背对他,声音轻佻而只能猜测他是否是戏谑表情,“终有一日,谢欢不是今日谢欢。”
在丁安城下了马,谢欢说他之前也曾巡查到此。
“丁安富庶,在此做官一定是妙得很。”梁徵说。
谢欢想了一回,“是比饿死人的地方容易。”
梁徵不觉得这是正经的回答。
“从此往西不过百里地外,边塞数年饥馑,我途径七营八城,一路也曾见殍骨横千里。若不是临近军营能做生计,想来其实秀城县也本该穷困。”谢欢说,难得正经,“在那种地方做官,简直不知道做些什么。”
梁徵没看他,“我见过。”他忽然想起什么,决定中断这个话题,“我在丁安有个朋友——其实不算我朋友,乃是我师父的故交。他家豪富,自有船只,我可以去借船一用。这样方便不少。”
“还免得泄露消息。”谢欢帮他补充,又问,“是丁安城内的大户?”
“是城内扈员外。”梁徵说。
谢欢顿时不那么有兴致,“真不幸,我也认识他。”
扈员外名叫扈怀,乃是丁安城内一等一的富豪,城外良田算来有一半属他家地产。
谢欢巡经丁安城时就听说他。扈怀本非商才,但祖上积财甚厚,到他这里长辈恰都早逝,无牵无挂单单有钱,正好做了个逍遥员外,最好结交江湖义士,此地官府惮他三分。
梁徵觉得这船是容易借的。
但前去扈家拜访,却说听老爷不在,家仆只能请梁少侠住下等上两日。
梁徵不耐,直问扈老爷去了哪里。
家仆说是城外烟波亭。
梁徵转头问谢欢:“我去城外找他,你在这里等上半日?”
“我同你一起。”谢欢毫不迟疑。
这样并不增添多少麻烦,梁徵也就同意。
“要感谢我现在这个样子。”谢欢揉了揉自己的脸,“否则怕他认出我来。”
“也能看出些了。”梁徵实话实说。
“他和我没见过几回,这种程度想来他不敢认。”谢欢放下手,“我曾在此地翻阅旧案,发现过不少案子但凡跟他沾上过关系,常常稀里糊涂就结了案。因此我把他唤到官府问过几回,虽然大半是没有翻案可能了,可问来问去追根问底,倒也折了他不少银钱和意气。他想必记恨我。”
梁徵就说:“有我在。”
烟波亭建在半山,正好望向荆江流水。远远已经看见亭中有人,且不止一个,因顾念谢欢,梁徵一路放慢步子,趁路上这点时间暗地思忖扈怀到城外来是见谁。
若扈怀正见面的是他也认识的人,解释起来意就更不容易了。
当然对于扈怀本人,梁徵也在心里考虑是否需要为谢欢编造一个什么理由,尤其是听上去谢欢与扈怀结过梁子,只怕不瞒下谢欢身份不好说话。
但梁徵素来不说谎话,这却有些为难,不知道怎么编起。或者模糊掩过去也就是了。
一边想着,一边总算走得近了,猛然看清亭中何人,梁徵停步。
真是认识的人。
“那是谁?”谢欢问,也看得见亭中不止一人了,何况梁徵的反应太明显。
“连你也该听过他的名字。”梁徵说,“那是柳宫海。”
连谢欢也听说过柳宫海。
柳宫海的名字几乎等同于“大侠”,不需要给这两个字任何多余修饰。如果江湖中人提到大侠,头一个想起的定然就是柳宫海,然后就再想不起第二个能与他并提。
劫富济贫,行侠仗义,曾为官府追捕,可又连官道也有对他景仰之人,竟将他罪状一笔勾了去——哪怕不如此,官府也断然拿他不得。他秉性逍遥无羁,四处游历居无定所,一人一剑连门派都无人确知。但路见不平,必出手相助,因此四海遍留侠名。
“我第一次看见他。”谢欢好奇地望那个人物,“我还以为根本没这么个人。不过见过梁大侠你之后,我就觉得原来传说也可能是真的。”
“不要胡乱抬举我。柳大侠是高手中的高手,如果是他帮你,你不会是现在这境地。有他在,别人敢听什么大侠。”梁徵说。
“梁大侠不是高手?”谢欢故意。
“差得远。也许我大师兄可以与他交战几回合。”梁徵怀着几分敬畏,“但愿他们不知道你身份,不过就算知道,柳大侠通情达理,说不定也能。走吧。”
亭中柳宫海忽然转头过来,好像看见他们,长身而起。
梁徵下意识地挡在谢欢身前。
被他挡住,谢欢还特意歪过脑袋去看亭中的大侠。柳宫海是个看不出年纪的人,他的身体很轻健,哪怕轻微的动作仿佛也让人感到他所拥有的力量,似乎很年轻,可他居高临下看下来的时候,那眼里阅尽风霜,又似乎已经苍老。他一身儒袍,甚至不露江湖身份,与扈怀在此对坐饮酒,不过是一方名士在此清谈的场面。
“柳前辈。扈先生。”既然已经与柳宫海四目相对,梁徵朗声说,并抱拳行礼。
原本似乎并未察觉有人来的扈怀也闻声站起,往这边转过身来,“原来是梁贤侄。”
“所以那边就是谢欢了?”柳宫海说,他的声音里充满温和与自然,好像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最应该被说出的。
被一开口就点出名字,谢欢索性认了,从梁徵身后站出来说:“是。久仰柳大侠盛名,今日竟得一见。”
“不敢当。”柳宫海微笑。
扈怀也一片平静,看不出对谢欢的出现有什么反应。
“早知你们会造访。”柳宫海说,“我与扈贤弟已恭候多时。”
梁徵一凛。
他和谢欢都没插口,柳宫海就继续说:“果然传言是假,华山门下,荀掌门高足,怎会不辨黑白。”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笑,但声音里仿佛满是轻柔的笑意,充满宽慰与体谅。
梁徵上前了一步阶梯,与烟波亭之间只隔了区区十来级,“前辈这是何意?”
这次是扈怀开口:“贤侄自然是没听说了。就这几日,江湖中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