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欢仍旧平静,“徐兄今日高抬贵手,我愿舍身以报。”
这确实让人动摇。
徐仲酉的目光从他脚下一寸寸上移,看到他的眼睛。谢欢一点也不像是惊慌失措,但他还理智也不是坏事,起码说明他是认真的,并且正是容易被领会的那一层意思。
谢欢还是笑起来最是丰姿玉貌神仙可比,但即使此时满面冰冷,又因病态减去几分颜色,也还是罕有。
徐仲酉并不好他的色。厌恶之人的美貌只会令人愈加憎恶而不是贪恋。可惜这次青皇有命,谢府中人明明皆饶不得一命,唯有他不可为难。不可与他动手,不可对他辱骂,不可限制他出入家门,甚至准许他带走少量随身财物——以致他们居然不能去夺谢欢手中的剑。真是不可思议,青皇断然是被这张脸所惑,才忘了叛臣之子怎能容留。
谢欢手上有剑,但谁都知道他不曾习武,又是这样一身病歪歪的模样,量他做不出什么岔事来。
徐仲酉挥挥手,示意他们抬回尸骨,就转头问谢欢:“你要怎样舍身以报?”
谢欢移开眼睛望向谢府深处。
“现在么?”
“拖久了,谁知道你活得上几天?”徐仲酉仍是讥嘲。
谢欢的嘴唇抖了抖,“不能在这里。”
徐仲酉抬头看了看天,还有时间,但是不多,“你的书房。带路。”
浩浩荡荡的囚车队伍终于出现在视线里。
不想立刻被认为是劫囚之人而耽误时间,梁徵没敢过于靠近。谢府之人甚众,垂头丧气者,撕扯号哭者,各样都有,而车外人潮涌动,指指点点,纵使不解这情形由来的人,也该爱这热闹。梁徵在人群中挨挤而过一一看去,好容易找完,并无一人识得,都不是谢欢。
人们多在寻找谢欢。谢府公子风流俊俏另是一番声名,平日里见过他的,好奇他落魄时何等模样,没见过的,更是好奇那公子究竟怎样好长相。只是寻找谢大公子都是一片热闹。
梁徵于人群中四问不得。
有监官捧书沿街历数谢氏罪状,指名道姓各个都是有罪。梁徵从半途听起,没听见谢欢二字,只道他的名字写在前头,但这遍念到结束,又重新开始,数到不知第几个名字,仍不闻谢欢。
他始茫然。
若谢欢果不在此,又在何处。莫不是更早一步已……无法往那处想去,此地不在,便往旁处找寻就是。
新郎错愕地看着碧纨的脸,好一阵子,才强笑道:“你敢是痴傻了?这样大事,哪是说得笑的。”
碧纨摇头,“不是说笑。先生高义,请送我回谢府。”
新郎已是信了七分,脸上除了震惊外,也动了几分恻隐,“姑娘,此时回谢府只是送死。你一个弱质女流,不过是为人仆役,哪会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事。即便不愿成亲,且在我家暂避一日,再做打算。”
“先生不愿送我过去?”
“哪能送人就死。”新郎不忍道。
他果然是好心肠。
碧纨把心缓缓沉下,“既然如此,我也无法强先生所难。先生学堂与谢家别院不远,路过时,能否容我拜上三拜。以谢故主之情。”
这句话,新郎总算是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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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全是因为忠心看着全家死。
更多是因为没有办法。
谢铭按说确实是该死的,又贪又狠,对儿子都不容情对别人更不用说。青皇还小的时候他能把持朝政就不动青皇,但青皇威胁到他生死了,他就舍命一搏。当然,他舍的命也不止自己一个人的命。就像他自己说的,他一家都是因为他而富贵,要是失败跟他一起死了,他觉得那是应该的。在谢铭看来一家人就是他的所有物而已呀。
谢欢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他拦他爸也拦不住,拦青皇也拦不住,总不能去刺杀青皇吧……他也觉得他爸确实有错的,只是一直以来想以自己的功折一些谢铭的罪,至少换一家平安,但是失败。对他爸和青皇的同时失算。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小聪明多而已,政事上没多大本事。
青皇虽然透露他可以逃走,但是他要是大张旗鼓在全家说了,家里被青皇监视着的,乱起来更加一个也逃不了。选最看重的母亲说了,母亲又不走。
刺杀青皇不见得能改变这件事。首先他不会想要弑君,其次就算真的去弑了,他也没成功的本事……至于在柳宫海刺杀时救青皇一次,其实几乎事情紧急算在本能中吧,并不是严肃考虑后的结果。
不好意思解释得有点多……这是我心中的想法。大部分文中其实已经提了,小部分如果没有提到的,也可以随意另外理解。
但也不能说有病嘛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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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已经被干净又迅速地搜查过,谢欢的书房里架上一册书也不剩,书柜倾倒,挂画撕破,入目一片狼藉。
徐仲酉往残画上看了一眼,大为意外。
“你留着这个。”
“你我昔日曾有同窗之谊。没必要扔开。”谢欢平板地说,顺手把剩的那半幅画也扯了下来,跌落尘土之中。他没说从当年被青皇取为进士后就没进过书房,房中陈设皆是母亲想念他时,代为布置打扫,就连他也是方才才知这画尚在。猜测母亲不过是爱这画中将他涂抹夸赞,是以悬挂。
徐仲酉没有阻拦,单吟出了画上早已撕破的残句:“汗香晴带雨,肩瘦冷搜云,玲珑剔透人。”吟罢倒有几分怀念之色,“少时风流。”
谢欢藏不了自己一双冷眼。
“若你不是倚仗你爹权势,竟在金榜上把名姓挂在我徐仲酉三字之前,即使你我父辈已成仇敌,你我说不定还能做对朋友。”徐仲酉自见那画,陡然被勾起当初旧情谊,只道这些年谢欢仍是难忘,竟自唏嘘。
谢欢其实不觉得他们有多大个故交。只是认识得早,那时各自父亲都有结交之意还没决定斗个你死我活,听从父命,彼此跟着敷衍两句。徐仲酉为他作画题句,他也曾报以香扇宝珠,如此而已。
他倚仗父亲权势之处甚多,但偏偏这金榜全因了青皇的青眼,与父亲没几分相干。是以虽然知道徐仲酉对他这恨意的缘起,心中也感无辜,又难以解释。说到底,徐仲酉耿耿于怀处,他都半点不曾在意过,此人慕他或恨他,无一放在心上。
事到如今,更管不得这些了。
转过脸,与他目光一触。
“你伤在哪里?”徐仲酉问。
看出他有伤应该很容易。时间也不算短了,但总是没好好养过,愈合缓慢。
谢欢背过身去,放了无双剑在桌上,散开上衣给他看背脊。伤口都包扎过,但他明白徐仲酉想要看什么,把用于包扎的布料也一圈圈除了,直到满眼血肉模糊可见。
他的伤痕远比无瑕面貌更使徐仲酉兴奋。
“都脱了。”徐仲酉说。
谢欢毫不迟疑,依言从事。他腰臀腿上虽不如背部那么触目惊心,也多有淤青伤痕。反而是前日与梁徵所行情事,因梁徵顾念他身体,多有忍耐,几乎没留下什么这时尚在的痕迹。
也免于叫徐仲酉看见耻笑。
可谢欢此时倒感到有些遗憾。徐仲酉的耻笑有什么好在意,倒是能深刻激怒徐仲酉的机会就此错过,就再不会有了。
被扭过身猛推在桌沿上,后腰撞上去疼得厉害。他不照平时忍过,放声呼痛。看上去没有必要,但徐仲酉用以防身的刀还是抵着他的脖子,不留情地下压,逼着他身往后靠,背已贴着了桌面,桌面刚才因搜查而丢弃杂物甚多,即使并不尖利的棱角也足以刺痛他,于是他也胡乱叫了。直到咽喉的皮肤被割破,血珠沿刀锋滑落,他背后再是无可后退,徐仲酉才停止下压之势。
腿上被徐仲酉抵着紧靠了桌沿不能移动,又被这样被刀锋压着,谢欢只觉他简直要将自己从腰折断。但意料之中,心中也不叫苦了,反是面上叫得厉害些。
“你也有今日。”徐仲酉笑道。
是,今日再无有梁徵来救他了。
徐仲酉刀上稍有放松,他同是读书人出身,拿刀不惯,力也不使在刀上,猛提起膝盖往谢欢下身一撞,并不放下,抵住继续碾磨。
三分做戏七分是真,谢欢惨叫得惊天动地,捺不下本能地挣动,几乎自己撞向徐仲酉刀口。
因奉圣命,又正兴起,并不打算要他性命,徐仲酉丢开了刀放声大笑。
就在他仰面长笑之时,一剑从他身前穿胸而过。
谢氏别院前也围了些士兵。别院屋小,查抄或已完毕,他们不怎么忙碌,又不像街上那些押送之人一样接受欢呼与簇拥,写在脸上的无聊。
张先生隔着轿窗低声说:“有人在,姑娘等几日再去拜吧。”
碧纨却已喊了落轿。
家已不远,此地落轿也不是全然不可。张先生想要帮她掩饰,下马来搀碧纨下轿,手底用力,要强拖了碧纨离开别院附近往自己家走。
碧纨挣他不动,又怕喊叫起来连累了他,只得被他强拉着往另外方向走。
刚拐过街角,突然一道外来冲力分开了他二人相握之手。
碧纨失衡后仰又被扶稳,张先生则更为狼狈,一跤倒在地上。
“碧纨姑娘。”扶了她一把的人说。
梁徵。
碧纨正弯腰去拉张先生起来,听到他声音转身就要行礼,被梁徵及时托住了。
“谢欢在哪里?”梁徵轻声,但迅速地问,应是看出她与人拉扯便出手救人。
“我被公子送出谢府嫁人。之后事情一概都不知。”碧纨说,虽然在见到他时就已经像要哭出来了,但还是清楚地说完,并没有急着泪下。
梁徵一怔,好像才意识到她一身喜服,看了那边张先生一眼,稍有不安。
“前日梁公子可是与我家公子有什么误会?公子定然不是有意与您争吵。”碧纨想起前日谢欢关于跟梁徵吵架了的戏言,“求您不管如何,救他一命!”
“自然。”梁徵扶她站好,“你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