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门口响起秋水的声音,南彧漓猛然回身,突然抓住了秋水的手腕,仿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韩晔呢?你有没有见过他?”
秋水吓得一退,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交给南彧漓,“这是公子要我交给将军的。”
泛黄的信封上,“黎昕亲启“四个墨黑大字让他有一瞬的失神,随后颤抖着右手接过,竟不敢打开,哑着嗓子问:”他去那儿了?“
秋水怔忡,昨晚的韩晔是她从未见过的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将自己关在房中很久,屋内的灯一直亮到子时方才熄灭。一直守在门口的秋水以为韩晔要就寝了,便打算离开,岂知,房门突然大开,韩晔衣冠楚楚地步出,面有冷色。秋水忙上前询问,却不料韩晔将怀中的书信交给了秋水,让她代为转交南彧漓。秋水拉住了韩晔的衣袖,“公子你……”
“将书信给他,他会明白。”韩晔的眼中是难以言喻的哀伤。
“公子要离开?”秋水不敢置信。
韩晔的笑云淡风轻,一如当日初见他时那般,秋水听他涩声道:“或许我本就不该来,如今自是要走了。”
南彧漓颓然坐在了椅上,染满墨香的信纸无力地从他指尖滑落,如冬季枝头飘落的最后一片枯叶,哀莫大于心死。
黎昕,
你应该明白,你我终非同道中人。如若哥舒攻打姜国,你决计不会袖手旁观,而我也不愿看你和哥舒洛一以命相博。我从未奢望你会兑现那一年之期,所以我选择离开。你要你的忠孝节义,我便成全你。那日旗安城清水河畔,我曾许愿这一辈子可以从心所欲,随心而往,但求你也可以成全我。
人生漫漫几十载,你我或许不过对方生命中匆匆过客,便让一切化作烟云,归于尘土。或许,我们本就不该遇见。
珍重,勿念。
流光字
☆、第十七章
寒蝉凄切,秋风萧瑟,丛兰欲秀终抵不过浓浓秋意,橙黄橘绿也终掩不去萧萧索索。韩晔静立院中,满院的秋海棠在秋风中飘摇,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媚桃之色,粉得娇艳欲滴,柔得状若无骨。
“公子,殿内已经收拾好了,公子请吧。”身后响起一把脆生生的女音,唤回韩晔几近迷失在秋海棠中的神思。
“嗯。”韩晔以为是秋水,轻声应道。下一刻却突然一怔,猛地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个宫装束发的丫鬟,她举止恭谦,面带笑靥。
韩晔忽的眉梢微挑,碧蓝的琉璃瓦在秋阳下熠熠生辉,檐牙高啄,朱门红牖。韩晔自嘲笑笑,原来早已在红墙绿瓦之下,宫宇森森的樊笼之中。
“公子?”丫鬟见韩晔神情有异,出声探问。
韩晔摇了摇头,迈开步子走进了屋子。白轩容赐他芝兰殿,后又亲笔题写,更名为华莹殿。那是因为初见韩晔之时,白轩容听他名字,便吟出了“晔兮如华,温乎如莹”,犹以为宋玉的《神女赋》方衬得上他。殿内紫檀木床围笼着一方薄若蝉翼的纱幔,上绣并蒂莲花,戏水鸳鸯。画案上铺陈着一叠宣纸,笔墨纸砚规整地陈设在旁,琴案之上伏着一把杉木古琴,韩晔冷冷一笑,自己不会弹奏,白白辜负了白轩容一番风雅之意。殿内的陈设不算奢靡,倒是快被白轩容的赏赐堆满了屋子。韩晔眼神淡漠地掠过他送来的玩意儿,玉珏佩挂,稀奇枕饰,把玩手串,样样俱全,也件件珍稀。韩晔的目光忽然停在一个白瓷所作的埙上,上头浅浅雕了几棵方竹,他情不自禁地拿起,抚过其上的音孔,而后将它搭在唇上,试着吹出一个音来,不是意料中掠过远古的沧桑之色,而是清亮了不少,却不免失了埙该有的味道。
“公子。”婢女走近韩晔,“陛下命人传来话说晚些时候会过来,我们该准备着了。”
韩晔将埙小心翼翼地放在琴案上才回头看她,“准备什么?”
婢女大着胆子抬眼看了一眼韩晔,答道:“陛下素爱品茗,今儿个又着人送来了些祁门红茶,公子可要为陛下烹茶?”
韩晔不答话,随意坐在了案前的椅子上,目光淡淡地瞥过她,心道,他爱喝什么自己与自己何干,为何还要巴巴儿地备好了等着他来?嘴上却是道:“我不会烹茶。”
婢女一怔,进了后宫的,无论是妃嫔还是面首都是变着花样哄陛下开心,玩弄人心,机关算尽,只望幸焉,她从未见过性子如韩晔一般淡漠的人。
韩晔见她为难,轻摇了摇头道:“你便让其他人去备着吧。”
那婢女恍若舒了一口气,正准备下去,却听得韩晔继而问:“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规矩地行了一礼,答道:“奴婢叫霓裳。”
韩晔终于认真看了她一眼,她未施粉黛,却有清水芙蓉之势,随口道:“名字美,人也不错。”
霓裳眉眼微动,却是轻轻道:“公子谬赞。”语毕,便下去吩咐烹茶了。待她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支鹰架,一头全身灰黑色羽毛的鹰正立爪于架上,一双星目警醒地四处探望着。
韩晔微怔,站了起来,“哪儿来的?”
霓裳见韩晔淡漠的眸子里终于有了几分活色,当下笑着解释道:“也是陛下赏下来的。但是鹰本是野性难驯,因此在脚脖子上栓了根链子,还特意嘱咐让公子小心些。”
韩晔这才注意到鹰的脚上的确栓了一根细铁链。他自小在草原上长大,鹰对他而言不仅不陌生甚至是最熟悉的朋友。哥舒洛一会驯鹰,他的鹰极有灵性,捕食猎物,甚至还曾在战场上助他探得敌人情报。韩晔不由自主地用手抚上那只鹰的羽毛,鹰脖颈一缩,下一刻突然就用尖利的嘴狠狠啄了韩晔一下。
“公子!”霓裳吓得忙将鹰拿远了,“这鹰凶得狠。公子可有大碍?”
韩晔摇头,拿过她手中的鹰架,步出门去,叹道:“鹰是最向往自由的。”说到这儿便听到那只鹰突然长鸣了一声。
韩晔露出了入宫之后的第一个笑容,弯起的弧度如月牙般醉人,却也如月光般清冷,他低下头看着鹰,“你倒通人性。你属于天空,这条铁链不该将你禁锢住。”说着,韩晔便伸手解开了它脚上的链锁。鹰在架上扑腾开翅膀,发出阵阵长鸣,纵身高飞了。
霓裳惊道:“公子!那是陛下的赏赐啊!”
韩晔将鹰架放在地上,慢慢回身道:“那又如何?”
韩晔又恢复了淡漠的样子,波澜不惊。霓裳咬着下唇,一时说不出话来。韩晔拿眼睨她,心下一声轻叹,“陛下若是怪罪,与你无关。”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霓裳解释道,“那只鹰是宫中驯兽园中豢养的。公子心善将其放生,但是园子里的驯鹰师还是有办法将它召回,奴婢不过可惜了公子的善举。更何况,这是陛下赏赐之物,公子即便不喜欢也不好拂了陛下的面子。”
韩晔自进华莹殿以来,上上下下都是由霓裳打理,自可看出她在这殿中的分量不轻,此刻听她循循解释,既阐明因果,又分析利害,果真是个不容小觑的宫女。
“我知道了。”韩晔淡淡道。
霓裳接着道:“陛下若真要怪罪,公子便只说是那链子松了,不留神让鹰飞了就是。”
韩晔心下计量道,若真这样说了,那驯鹰师怕是要遭罪了,不过深深宫禁之中,为求自保,无一人不是用尽心机,不择手段,哪里顾得上他人的死活?想来这霓裳也是怕自己置身危难,毕竟这深宫之中,奴才依附主子而活,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韩晔不愿让她为难,只轻点了点头。
霓裳一笑,“公子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奴婢去做。”
韩晔点头,“我喜欢安静,若没有什么事,就别来打扰。我也不见客,你看着办吧。”
霓裳应了,便退了下去。她自是不晓得韩晔入宫的前因后果,也不会妄加揣测,只是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主子竟是个性子孤高至此的人,毫无争宠夺位之心,对圣眷优渥也丝毫不放在心上,他这样的性格的人本不适合生活在宫中,却未尝不是明哲保身之计。她却哪里知道,韩晔此刻的淡漠与孤冷皆是因为他已心如死水,不复波澜。在他答应白轩容条件的那一刻,韩晔已明白自己将再无退路,无法回头。
白轩容驾临华莹殿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一众宫人在门口跪迎,却唯独不见韩晔。白轩容倒并无意外,他推门入殿,正见韩晔坐在书案前临帖。
韩晔见白轩容进来才缓缓起身,屈膝跪下,“参见陛下。”他未曾抬头,背脊笔挺,不卑不亢。
白轩容屏退左右,将他扶起,“在做什么?”
韩晔将手抽回,静静答道:“闲来无事,练练字罢了。”
白轩容也不计较,拿起了桌上的书帖,“你在临《寒食帖》。”白轩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韩晔的身上,“没想到你枪法好,字也写得好,浓淡相融,收放自如。”
韩晔面上无甚波澜,“陛下谬赞。”
白轩容倒不在意他冷冷的样子,问道:“用过晚膳了吗?”
韩晔点点头。
白轩容一笑,“政务繁忙,孤还未得空用膳呢,再陪孤吃一些?”未待韩晔回答,他便径自吩咐下去传膳了。
白轩容下旨配给华莹殿的宫人定要是极好的,因此这儿小厨房的味道不会比御膳房差多少。白轩容舀了一勺莲蓬豆腐,道:“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韩晔甚至没有认真去看菜品,只淡淡道:“我不饿。”
白轩容倒也没有勉强,只是看似随意道:“今儿个早朝,南彧漓告假了,说是染了风寒。”
韩晔目光一滞,呼吸有些乱了,却强自镇定,装作充耳未闻。
白轩容淡淡一笑,“南彧漓常年带兵,身子骨强健,怎会一朝病倒,竟无法上朝了呢?”
韩晔眉心紧蹙,南彧漓从来都是最顾及君臣之纲的,他明知白轩容对他颇为忌惮,在朝中已是时刻警惕,不敢有丝毫差错,前些日子还因犯上忤逆险些丢了性命,便更该步步为营。此刻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