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老板笑道:“如今这京都,怕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他将南彧漓引进了雅间,吩咐伙计上了最好的酒。
龚老板为南彧漓将酒满上,“这坛是上好的桑落酒,特此恭贺南元帅。”
南彧漓饮下杯中酒却是问:“我托你打听的人怎么样了?”
“韩晔吗?”龚老板放下酒杯,摇了摇头,“还没有消息,让您失望了。”龚戍是不醉不归阁的老板,在江湖上颇有些门道。
南彧漓点了点头,“还有劳龚老板多多帮忙。”
龚戍笑笑,“将军言重了。当年若不是将军,我早已惨死仇家的刀下了,将军吩咐的事,定当尽力。只是,龚某不禁好奇,这韩晔究竟是何方人物,竟令您如此上心?”
南彧漓看了看龚戍,神色从容而坚定道:“他是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人。”
龚戍点了点头,“龚某明白了,既如此,我定会尽力而为,将军放心。呵呵,是元帅,一时还改不过口来。”
南彧漓也笑了,这“元帅”之争,不过是他身为将门之后的荣耀,或者更多的是他无法放下的责任与义务。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南彧漓抬头看了眼龚戍,后者对着门口喊了一声:“什么事?”
门外是店里的伙计,解释道:“是暖姑娘来找南将……元帅的。”
龚戍朝着南彧漓笑笑:“您是见还是不见呢?”
南彧漓无奈地摇了摇头,“让她进来吧。”
颜暖依然风姿绰约,她绾了一个百合髻,鬓角的发丝随意地散落着,盖住她的耳朵,纯点杏红,美目流盼。她穿了一件水蓝色的烟萝纱衣,俏丽多姿,美得不可方物。
龚戍朝着颜暖拱了拱手,“暖姑娘,好久未见了。”到底曾是群芳阁的花魁,她的名声在当时的京都可谓无人不晓。
颜暖微微一福,莞尔道:“龚老板有礼。”说着,走向了南彧漓,“我一猜你便在这儿。”
自韩晔走后,南彧漓几乎夜夜买醉于不醉不归阁,颜暖也是个有心的,时不时地来这儿陪他喝上一阵。看着在自己对面从容落座的颜暖,南彧漓也已习惯了,还顺手为她斟了一杯桑落酒。
龚戍在一旁笑笑:“那龚某便不打扰两位喝酒的雅兴了。”他退向了房门,又对着南彧漓道:“韩晔的事,我一定尽力打探。”
南彧漓朝他拱手,“多谢。”
颜暖待龚戍走后,盈盈的目光望着南彧漓,“我没有想到,韩晔的事竟会伤你这么深。”
南彧漓没有理她,自顾地饮着酒。
“我在群芳阁混迹多年,阅人无数,世间男儿,十有八九皆是负心薄幸之流,唯有两人令我不得不另眼相看。”颜暖抿了一口桑落酒,唇角含笑,“果然,人间自是有情痴。”
南彧漓看了她一眼,“严漠是个好男人。”
颜暖点点头,笑意真切,“我知道,不过,他有时候木木的。像是我一直来陪你喝酒,他也不会不高兴,一点儿也不吃醋。”
南彧漓无奈地摇摇头,敢情她一直出现在不醉不归阁,陪自己饮酒,是为了让魏严漠吃醋?女人的想法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不过,他待我极好。”颜暖话锋一转,声音里是暖暖的笑意,“我很幸运,在群芳阁那种地方摸爬滚打了那么久,竟可以遇到像他那样的人,我很知足。”
南彧漓也笑了,却泛着些许苦涩。人生最好不过“知足”二字,却也是最难之处。那个只希望可以与我隐退,不问世事的人,或许从来要的就不多,只是那样简单的希望,我竟给不了。
“总有人艳羡别人的际遇,却不知自己拥有的已是最好的。”南彧漓仰头饮尽杯中的桑落酒,“如此看来,暖姑娘的确是幸运的。”
颜暖笑得温婉。饮了一阵酒,颜暖突然握住了酒壶,不让南彧漓继续斟酒,“今夜如此尽兴,便陪我去个地方吧。”
南彧漓抬眼看她,默然询问。
颜暖难得露出俏皮的笑容,拉了南彧漓的手,迫他起身,“去了不就知道了?或许会有‘似是故人来’的味道呢。”
南彧漓没有想到,颜暖带他来的竟是京都有名的花街柳市。颜暖拉着南彧漓的衣袖,一路将他往巷子里面引。巷弄里处处张灯结彩,楼里的一些个姑娘站在门口迎来送往,人声鼎沸。
南彧漓一路皱着眉,在颜暖身侧恼道:“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颜暖笑着道:“你先别恼,跟我来就是了。”
颜暖将他带到巷子的尽头处停了下来。这是一座相对安静的小楼,偶有清冽舒缓的琴声自楼间溢出。南彧漓抬头看了看门匾,“秦陌馆”三个字隽秀清爽,直入眼帘。
“这是哪儿?”南彧漓问。
颜暖笑了笑,“也是处秦楼楚馆,却与寻常那些不太一样。”说着,便领着他进了楼。
正如颜暖所言,这地方与寻常的秦楼楚馆却是大有不同,在堂的酒客不少,其中竟不乏一些女人,衣着光鲜,明艳照人。一方帷幔辟开了大堂东首的一处角落,不时有悠扬的琴声自那儿传出,撩人心弦。
☆、第二十二章
南彧漓随着颜暖在一处酒桌上坐下,饮了几杯据说是上等的女儿红,滋味却着实不怎么样。他终是耐不住疑惑,道:“我倒不知京都竟有这样的去处。”
颜暖笑笑:“若不是当年为了查案,我看你是永远也不会踏足这花街柳巷,又何以知道这去处?”
南彧漓不语。
颜暖继而道:“这地方原来叫做‘楚陌馆’,不多时前才改的名儿,重新开张。”
“为什么?”
颜暖突然压低了声音,“你可知数月前,有个人被悬于城门示众,说是敌国的奸细?那人叫荆慕楚,从前在这儿卖艺的,出了那样的事儿,官府下旨封店,不多时前才得以重新开张。他从前可是这儿的活招牌,因而便取了他名字中的‘楚’字为名,谁知竟出了那样的事,老板觉得意头不好,便改了名。”
南彧漓的眉心渐渐蹙紧,荆慕楚吗?能够买身陛下如此之久,他或许是哥舒最成功的一个密探吧。突然,韩晔冒死救荆慕楚的那一个雨夜毫无防备地闯入回忆,南彧漓竟是觉得心口不由地一紧。
“怎么?”颜暖看他的样子有些反常,“难道,那荆慕楚真是敌国的奸细?”
南彧漓的眉心依然蹙着,“宫闱之事,寻常百姓知道的越少越好。”
颜暖却是不以为意,“我问过严漠,他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看来十有八玖是真的了。”
南彧漓摇摇头,不愿多说。
就在这时,自大堂东首的帷幔之中,传出纯净如清泉般的声音,“多谢在座各位捧场,秦钰愿再献词一首,以作助兴。”
南彧漓握杯的手攸然一松,酒杯应声跌落在酒桌上,杯中的酒尽数洒了出来。颜暖看着一反常态的南彧漓,却并无惊讶,甚至饶有兴味地问道:“怎么?”
话音刚落,南彧漓已然起身,快步行至帷幔前,没有细想便挑开了帘子。帘内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弹错了一个音,不协调的音调,惹得堂中众酒客纷纷侧目。
“你干什么?”帘内的人看着南彧漓,不满地质问道。
南彧漓挑开帷幔的手顿时僵住,帷幔后的人端坐古琴之前,如墨的发丝随意而慵懒地散落在颈间,目若寒星,面色不善地打量着自己。
“我……”南彧漓竟不知作何解释。
颜暖就在这时款款而至,对着帷幔里的人轻轻一笑:“秦钰,这是南元帅,也是我的朋友,冒昧了。”
秦钰的目光稍稍和暖了一些,却还是冷冷的,“既然是暖姑娘的朋友,我就不计较了。”说着,对着南彧漓语气不善道:“你还不离开?”
“冒昧打搅了。”南彧漓这才讪讪地收回了手,随着颜暖回到位置上坐下。
颜暖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南彧漓笑道:“是不是很像?”
南彧漓抬眼,正视这颜暖,“你是故意带我来这儿的?”正如颜暖所言,秦钰的声音和韩晔实在太像了,清清冷冷,干干净净。
说话间,秦钰的琴声再次响起,清灵如落珠,伴着他纯净的嗓音,浑然天成,“无眠夜,月影凄清旌旗猎。旌旗猎,折戟无归,肠断离别。黄沙漫漫寒风冽,执手绾系相思结。相思结,血色侵浸,光华烨烨。”
南彧漓直到听完一整首的忆秦娥,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能让他填下这样的词,娓娓道来,是不可名状的悲戚。
随着最后一个尾音落下,众酒客不由自主地欢呼鼓掌,而南彧漓却沉浸在乐声与曲调中,久久不能自己。恍惚间,隔着帷幔已看到秦钰的身影从琴座后站起,转身离去。楼梯上,秦钰没有理会酒客的挽留和欢闹,留下一个黛青色的背影,萧萧飒飒地离去。
“他和荆慕楚什么关系?”南彧漓终于从秦钰的背影中移回视线,看向颜暖,问出了他的疑惑。
颜暖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也是愣了一下,“他们两人?当年同是这儿的招牌,但是荆慕楚是头牌,到哪儿都压他一筹,听闻他们私交不是很好。”
南彧漓略略点头。
颜暖继续回忆道:“不过,荆慕楚虽是头牌,却孤高得很,从来只卖艺,而秦钰……他也做迎来送往的生意。”
这一次,南彧漓没再说话,颜暖看着他,忽然明媚地一笑:“是不是确有‘似是故人来’的感觉?”
南彧漓被她说中心中所念,略有些窘迫,却旋即大方承认道:“我没有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相似的两把声音。”听着秦钰的吟唱,南彧漓会不时地想着,帷幔后坐的人就是韩晔,仿佛只要挑开帷幔,就能看见他坐在那儿,仰头看着自己,唇角带着暖暖的笑意。
颜暖看了南彧漓好一会儿,突然拉了他的衣袖道:“跟我来。”
南彧漓由她领着自己上了楼,拐到一处房门前,看着她叩响了门。门内是一阵悦耳的鸟鸣,而后秦钰清冷的声音懒懒地传出:“谁?”
颜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