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晔的眼神充满了同情,“我虽算计他,但我爱他。荆慕楚呢?他算计你,他爱你吗?”
“你爱他又如何?到头来,他还是死在你手里。”
“安敏战死,尸身于不日前送抵都城,兵马大元帅‘身亡’,却无一人问津,你当真觉得黎昕死了?”韩晔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若有似无地带过随侍白轩容的侍卫和看守自己的守卫,加起来已有二三十人,他继而嘴角微微一扬,缓缓道出,“不过,黎昕若真的侥幸存活,最终还是会死在你的暗箭之下吧。想当年功高足以震主的南苍泽,不就死在你的心腹,于韬手中吗?”
如平地炸开惊雷!随侍白轩容的大多是他的亲卫,倒也不乏苏方旸和刘誊裕的人,他们听到韩晔的话全部震当场,不知该做何表示。白轩容的剑刺进他肋下一寸,鲜血殷红了他白色的囚衣。
韩晔顺势捂住自己的伤口,神色痛苦却带着些得意,“陛下是想杀人灭口吗?”
白轩容的剑刺入又深了一分,逼出韩晔一声痛哼,“妖言惑众,死有余辜!”
韩晔的右手握住了锋利的剑刃,霎时鲜血淋漓,他不能死!他还没见到南彧漓,“到底是我妖言惑众还是你恼羞成怒?你杀得了我,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白轩容猛地将剑抽出,韩晔手上的伤深可见骨,“无论你如何巧舌如簧,蛊惑军心,都只能是妄想!”
韩晔的眼神充满着鄙夷,他不欲再作分辩,只是瞥过周围众人,他们依然还处于震惊之中,久久没有回复,他重新看着白轩容,“那么预祝陛下众志成城,无往不利。”
夜风中,白轩容潇洒地转过身,泛着寒光的剑依然稳稳地被他握在手中,有汨汨鲜血沿着剑刃一路向下,一步一朵血花,在寂寂黑夜中绽得恣意而妖媚。
这日夜里,韩晔正靠着囚笼浅眠,突然一阵惊叫将他吵醒,“粮仓起火了!”
韩晔猛地睁开眼,他待的囚车离粮仓不远,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负责守着囚车的士兵已去了许多帮助灭火。一个守卫看着冲天的火光道:“怎么好好的会走水了呢?”
另一个守卫看着他道:“这天气下,火势极容易蔓延开来。”
韩晔在心中有了些计较,他目光幽幽地看着那一片赤红道:“我若是你们,便快去帮忙救火。这火光冲天的模样,小半年的粮草若是没有了,你们真是不战而亡啊。”
几个守卫看了看韩晔又远远地瞧了眼粮草库,没有动身。
韩晔深了一个懒腰,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囚车上,“你们自己权衡吧,是守着无处可逃的重伤囚犯还是去保护你们至关重要的食粮。”
几个守卫权衡了一下,最终选择奔向了粮草库。正如韩晔所言,他重伤在身,囚车附有重重枷锁,料他是插翅也难逃的。
粮仓的火势还在蔓延,韩晔微睁开眼,以一副看戏的姿态,欣赏着火光通天的情形。
“这场戏看得还过瘾吗?”一把清亮亮的女生在黑夜中响起,又迅速淹没在救火声中。
但是韩晔迅速捕捉到了这把熟悉的声音,他循声望去,黑夜中,“他”的面部轮廓并不分明,但那声音,韩晔想起来了,“呼延宛?”
那人从暗夜中走出来,模样俨然是前几日来给他送饭的伙夫,呼延宛的确擅长易容。
“绝处逢生?”韩晔抬头睨了她一眼,“你怎么跟过来了?”
呼延宛顺手扯了脸上一层薄薄的面皮,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副钥匙,打开了囚车上的层层枷锁。
韩晔倒是没有出去的想法,他看了呼延宛一眼,“我有伤在身,军营中又有层层守卫,我走不远的。”
呼延宛突然脱去了自己的外衣,洁白的内衫上有斑驳的血渍。
韩晔蹙眉看她,“你要干什么?”
呼延宛又从怀中掏出了几片假面,照着韩晔面上伤痕的位置贴在自己的左面颊上,随即又像韩晔般解散了头发,抓得凌乱些,往前盖住大半的脸颊,“没有十分也有八分像了吧。虽然身高上差了些,但是还好坐在囚车里也看不太出来。”
“你想李代桃僵?”韩晔依然蹙着眉,“为什么?”
呼延宛将韩晔拉下囚车,自己坐了进去,“你有今日,一部分是拜我所赐,你便只当我是为了赎罪吧。”
韩晔看她自己关上了囚车门,又将铁链绕了几圈,什么赎罪,韩晔一个字也不信,“是哥舒洛一的命令?”
呼延宛锁好囚车,看着韩晔淡淡一笑,“你就不能认为是我良心发现,想救你于危难吗?对我带着一点感恩之心不好吗?”
“你答应帮哥舒洛一的条件是什么?”
呼延宛敛了笑意,神色认真地望着韩晔,“对你做的桩桩件件,我很抱歉,但若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出城的路你比我熟,哥舒洛一虽有胜的把握但还需要你的帮衬。待他君临天下的那一日,叫他别忘了许我的承诺。”
“与你姐姐有关?”韩晔问她。
呼延宛的笑意有些孤寂,“或许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吧。”
哥舒叫阵多日,白轩容终于在这一日决定应战。他换下龙袍,穿上金甲,秋日的阳光洒在他盔甲之上,带着薄薄的凉意,他眉间紧锁,双目冷峻,秋意深寒。
哥舒洛一立马城下,微微仰头看着白轩容,嘴角牵起一抹冷冷的笑意,“白轩容终于应战了。”
乔谦云守在他身旁,出言道:“白轩容沉寂良久终于应战,会否另有图谋?”
哥舒洛一神色淡淡的,“无论他有什么图谋,姜国一定会是我的囊中之物,至于白轩容,他欠的债,早晚要还。”
乔谦云知道他想起了荆慕楚,或许只有那样惊才风逸却尔雅温文的人,才配站在哥舒洛一的身旁吧,但那样的场景再也不复得见了。自荆慕楚去后,哥舒洛一从未在人前流露出丝毫悲伤,他早已习惯隐藏起自己的悲喜,但乔谦云永远不会忘记他在帐外窥到的那一眼,那个握着荆慕楚骨灰的哥舒洛一,无力隐藏他的悲哀与孤寂。
“韩晔那儿怎么样了?”哥舒洛一问他,右手不自觉得抚上额角那道伤疤。
韩晔从涧水城回来是昨天后半夜的事,一身伤痕,落魄却并不狼狈。见到哥舒洛一和乔谦云时,他眼神很平静,甚至冷静得有些可怕。韩晔只问了哥舒洛一一句,“南彧漓在哪儿?”
哥舒洛一亲自给他一身的伤痕上了药,“我不知道。”
“他没死,对不对?”
“我不知道,”哥舒洛一回答得很诚实,“当时,我用枪尖扫向他面门,伤了他的眼睛,但之后却未在战场上看到他。”
韩晔紧蹙了眉,“你毁了他眼睛?”
哥舒洛一神色淡然,“我承你一诺,留他性命,但他是姜国兵马大元帅,我必须保证他不会对我前进的道路构成威胁。”
韩晔明白,于哥舒洛一而言,对南彧漓做到这样已是他的极限,“你想我怎么帮你?”
“白轩容诛杀功臣,一定会众叛亲离。这一次,我定要他葬身涧水崖。”韩晔看到了哥舒洛一眼神中的笃定和那一抹狠决,他想成的事,就绝不容有失。
乔谦云冲着哥舒洛一点了点头,“韩晔已准备好了,就等着主上的命令。”
哥舒洛一点了点头,他仰头看着城楼上,白轩容扬声道:“哥舒数度来犯,是欺我姜国无人吗?”
哥舒洛一嘴角一扬,笑意不可捉摸,“你也曾令南彧漓带兵攻打陈国,出师无名,不过是你想开疆扩土罢了,我们都是一样。”
白轩容眼神变得凌厉,“你在孤身边安插了那么多眼线,是早有觊觎之心了。不过,无论是荆慕楚还是韩晔,他们的下场都只能是一个。”话音刚落,他转头吩咐道:“带他上来!”
两个侍卫押着一个穿着囚服,披散着头发的人自内行出,待到白轩容身边,白轩容便颇为挑衅道:“你可认得出他?”说着白轩容轻轻撩开覆盖那人左面的长发,露出了左脸颊处拿到长长的伤疤。突然,白轩容的手顿在半空,他一下猛地抓过那人的长发,迫得他头狠狠向后一仰,“你不是韩晔!”
哥舒洛一的脸上漾开一个笑容,“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白轩容长剑出鞘,冰冷的剑尖贴上那人的脖子,“你是谁?韩晔呢?”
那人随意地撩开颈间的头发,抬手轻轻撕去自己左脸颊的那张假面,“陛下眼力卓绝。”一把清凉的女声响起,白轩容震惊之余,当然想不起她便是当年伺候在韩晔左右的那个哑女。
哥舒洛一像是看够了一场早有预料的好戏,亮出了他的枪尖,“你到底是应战还是请我看戏呢?”
白轩容颜面尽失,他本想让哥舒洛一亲眼看着韩晔死在自己的剑下,令他遥想当年荆慕楚的下场,但这一切竟都无声息地毁于一旦,他怎能罢休!
没有一丝预兆地白轩容的剑疯了般地快削而下,霎时斩断了呼延宛的一条左臂。城楼上凄厉的叫声回荡在风沙漫天的战场之上,听得所有人一阵心悸。而后,没有片刻停歇,白轩容又一次手起剑落,斩断了她另一条手臂!
用尽呼延宛毕生的力气,她高呼道:“哥舒洛一!你欠我的,还给姐姐吧!”然后她借着白轩容又一次呼啸的剑势,跃上城楼,她已感觉不到身后的剑划向何处,从城头纵身一跃,仿若断翅的角百灵,乘过最后一段秋风,在空中绚尽她最后的骄傲和美丽。
☆、番外
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多年之后,韩晔回忆往昔,依然不愿想起堆埋在沙场之中的白骨。战场,是个亡魂怨念太深的地方。南家军将士共抗哥舒陈国联军之时,落月河谷之战的惨烈堪比旗安城一役,相同的是,这一场战争也是韩晔的设计,而南彧漓却全然未觉。
韩晔衣袂飘飘,站在远处的山丘之上,俯瞰落月河谷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耳听刀剑相撞,厮杀声漫天。万军丛中,南彧漓策马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