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锋以为,他又要像第一回被司徒雅抛弃时,打算拿刀划脸,当下抢先夺过弯刀。
暗卫九含糊一声,抓住司徒锋持刀的手,往地上按。司徒锋没辙了:“也好!小爷天天陪着你发疯,洞中日月也精彩!”
暗卫九聚精会神,盯着刀身看了须臾,努力出声:“肉……”
司徒锋一听,身不由己眼冒绿光,正当长个头的年龄,自打最初烤了守岩洞的角鹰果腹,他已经很久不识肉味了。当下撤开捂住暗卫九嘴唇的手,静观其变。
暗卫九不急着讲话,先趴着看了一阵刀面,又翻个身望石穹,继而就地挪了半圈,又趴着看刀。
司徒锋见怪不惊了,不咸不淡感叹:“你中这毒,真是复杂多变。”
暗卫九笃定道:“刃。是刃字。”
司徒锋将信将疑,顺着他指的方向仰头一看,石穹上似小篆的天书依旧横七竖八,根本看不懂。
暗卫九道:“是小篆,不过字是反的,且是倒着写的。”
司徒锋听罢,接过明晃晃的弯刀,学着暗卫九的姿势,复杂多变地就地翻滚趴仰。
如此这般,借着阳光和明晃晃的刀身,果然看清映在刀面上的一字——刃。破解了这一字,其他四面八方的字,不过颠倒的方向不同,悉数迎刃而解。
“是刃,能开混沌,”司徒锋一面持刀纵横仰躺变化姿势,一面理出顺序诵道,“是琴,能契天地万灵之呼吸。故相随而不失,知造化而剪裁……尔其百点明星,千锋皎雪……分修短兮合宜,剪水云兮快绝!期妙用之无方,岂微能之足述?”有些字的位置极为刁钻,他只好提气蹬壁而上,半空旋翻游转,“琴音寥寥,剑风矫矫,玄默克克,羽衣飘飘。度剑门之万仞,如细雪之悄悄,梦太岳而不愿,与琴音而同超。琴兮琴兮,玄而又玄。刃兮刃兮,妙之又妙。与我偕行,任他嘲笑。”
每借刀光认出一字,司徒锋的身步招数,便要极其精妙地改变数回乃至数十回。
暗卫九出神地看着满室刀光人影,只觉曼妙非常,心中宁静,竟忘了自己身中奇毒。
司徒锋浑然不觉自己已拿刀作剑,待到日落光收,才舞完最后一字,挽了个剑花,收势负手啐道:“小爷还以为,它至少能指出活路所在,没想到长篇大论,竟言之无物!”
暗卫九默默穿好衣袍,又默默从司徒锋手里拿回自己的短弯刀。他总觉得,司徒雅亲吻这把刀、以致他始终留刀在侧,白衣教主要他来小剑山救司徒锋,都是冥冥中自有安排。这让他感觉,司徒雅好似重新回到了他身边,和他一起勘破这好似小篆的天书。他正要将刀收入袖中,孰料原本布满裂纹的刀身,竟在这刹那,自他掌心如水跌落,崩为齑粉。
与此同时,整个岩洞,竟也开始飘雪般,落下细细的尘埃——暗卫九见势不好,不假思索拽过司徒锋,凭借仅存的外家功夫蹚地打滚,将他护在身下。碎石随之如雨砸至,司徒锋迅疾翻身,反将暗卫九护在身下,又在这刹那居高临下盯住他,天不怕地不怕,挑衅似地撇了撇嘴。
作者有话要说:===
1,查了查,反写的字,好像又称镜书。从镜子里看,字就正常了。
2,‘是刃,能开混沌’一段,引自清代李西月收录在《三丰全书》中的张三丰的《刀尺赋》。本文引用,主要因为是和武当派有点子虚乌有的联系,但主题是琴剑,因此改动得惨不忍睹。以下是原文:
三丰先生常携刀尺以遨游,空乎两大,浩乎十州,客有怪者,不知其由,先生乃为之赋曰,是刀也,能开混沌;斯尺也,用契蓬莱。故相随而不失,知造化之剪裁尔。尔其百点明星,双叉皎雪。绳墨从之,锋芒砉若。分修短兮合宜,剪水云兮快绝。期妙用之无方,岂微能之足述。至如裁妙理,削尘嚣,量度数,别昏朝。火功寸寸,风信刁刁,胎养刻刻,羽衣飘飘。度龙门之万仞,如虎剑之两条。梦益州而不愿,与方丈而同超。刀兮刀兮,妙之又妙;尺兮尺兮,要所必要。匪欧冶之能熔,匪公输之能造。与我偕行,任他嘲笑。将求织女之云绡,缝出仙翁之衣帽。歌曰:一刀一尺遍天涯,四海无家却有家。破衲补成云片片,袖中笼住大丹砂。
73、第七十三章 。。。
少顷碎石落尽;岩洞却不曾塌陷。两人灰头土脸起身;点燃火折子查探,最里处那面平整如削的石壁;竟多了四行狂草大字,上云:无形无象;全身透空;应物自然,海搅河翻。
司徒锋吹了吹刻痕中的石粉;顺着凸棱一捻:“边角扎手,刚刻不久。”他习惯成自然地往腰际按去;才想起剑已毁在白龙湖底,不由得以声壮势,“何人装神弄鬼?还不现身来见!”
暗卫九仔细回想;方才司徒锋借刀照字、恣意纵横的招数;与这遒劲的字迹走势甚合。“小主人,属下推测……这是你无意间划出的痕迹。”
司徒锋不信:“我一门心思看着石穹上的天书,怎能无意间划出草书来。”
暗卫九抚过‘无形无象’四字,体会那玄妙的剑招:“心神不在此处,形意不在此处,着力却在此处。”他不觉用力,松动的石壁竟往里凹陷,又缓缓滑向一旁,让出内里幽暗的石室。
两人面面相觑,取下爝火往里行数步,石壁骤然闭合,将出口封死。与此同时,幽深处一声琴响,无数道银丝扑面而至。
司徒锋当即一掌推开暗卫九,自己也旋身堪堪躲过,幸而银丝钉入四壁,便不复动弹了。
“剑门闭关之地,怎有靡靡之音。”他眉头大皱,撩开纵横交错的琴丝,用爝火点燃四壁油灯,再看石室,四面八方,又全是那种反写的篆文。唯有正北面的石壁平整无字,竖嵌着两架兰锜,各奉一剑。
那双剑下,赫然雕着一个盘坐的石人。石人膝头放着一把古琴。千丝万缕的琴弦,正从这琴匣底部梭出来,贯入满室篆文之中。
他纳闷地蹲□打量石人:“难道剑门鼻祖是个弹琴的道士不成?”
暗卫九咬紧牙关,趁司徒锋不注意,不动声色撕下一尺衣袍,勒紧袍下抖擞的欲望——不知殷无恨给他下了什么毒,邪火经久不消,一动用内力,就愈演愈烈,十分难捱。
“喂,快过来瞧,”司徒锋回身招呼,“这石人,是不是越看越生厌?”
暗卫九远远抬眼一看,顿时五雷轰顶。那与他相对的石人,发束中原,五官温润,神情儒雅,直裰羽衣铺地,衬上闲静的抚琴之姿,自是风度翩翩。除了下颔轮廓刚硬几分、眉飞入鬓更显英气逼人、眼窝处稍深,几乎与司徒雅一模一样,甚至可谓,就是十年之后的司徒雅。
司徒锋抬脚踹中石人的脸庞:“早知剑门鼻祖是这副模样,小爷就不学这鸟剑法了。”
暗卫九看得恍惚:“这石人……头顶悬剑,席地而坐。若是剑门祖师尊像,未免有失恭敬。”
司徒锋转念一想:“那他是谁,将他放在此地,是甚用意?”
暗卫九默不作声,绕过道道琴弦,回到最初入室的位置。
司徒锋则立在石人身旁,打量暗卫九,旋即领会:“这石人似要用琴弦杀你。这些琴弦贯穿四壁,甚至包括你身后那些反写的篆文,全无死角。它不动还好,要是活的,定难收拾。”
暗卫九闻话逡视四面扎满琴弦的篆文,一共三百六十字,也恰好三百六十道琴弦。霎时间,司徒庆让他验过的尸首,浮现在他脑海里——周身三百六十穴道,均为细如发丝的暗器贯穿。他又想起司徒锋方才以刀作剑,照字翻仰游转的身步,好似都能堪堪避开百股琴弦。想至此处,他来到石人身侧,仰望满壁篆文,绿绮绸庄一战,那白衣教主的琴弦,攻势也如此,万变不离其宗。
司徒锋见他一副欣喜之余,又失魂落魄的神情,不由得问:“毒性又发作了?”
暗卫九蓦地俯身下跪:“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司徒锋不解道:“发什么疯?”
暗卫九闷头叩拜:“小主人若练成克琴之法,铲除魔教,还请留二公子性命。”
司徒锋目光一转:“怎的,司徒雅和魔教有关?”
暗卫九沉默不语。司徒锋冷哼道:“我早知他不安好心,男生女相、阳奉阴违的怂蛋。”
暗卫九勉强道:“二公子只是误入歧途……受制于人……”
“受制于人?”司徒锋听得好笑,“也就你好骗。他挑拨离间、阿谀奉承的本事大了去了,连我大哥,包括你在内,是个男人就对他俯首帖耳,他还会受制于谁。”
暗卫九道:“……他是你兄长。”
司徒锋点点头,蹲□与暗卫九对视:“好,你跟了他这么久,我问你,在我生死未卜之际,你可曾听他,”他讽刺地咬重几字,“我这位兄长,提起过我?”
暗卫九见他问得认真,便沉心静气回顾,这才发觉,司徒雅不但从未提起司徒锋,而且就算司徒锋可能已经葬身湖底,司徒雅也谈笑自若,时而与唐铁容打情骂俏,时而与蜀王韩寐插科打诨。待亲兄弟尚如此……的确是面热心冷。
“有些事你应该明白,”司徒锋满不在乎,“不过,你说的对,就算他投靠魔教,也还是我兄长,我怎能杀他?我顶多把他囚禁起来……”他打量暗卫九的神情,“想尽办法,让他洗心革面。”他不禁想入非非,好似看见他坐在盟主宝座上,暗卫九和唐铁容左右伺候,而司徒雅鼻青脸肿跪在他面前,斯文扫地抱着他的脚求他饶命。这时他父亲走上前,和蔼地对他讲,锋儿,为父一时糊涂,才想将家业传给这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从此以后,武林就靠你主持公道了。
暗卫九也有些动心,打败魔教,囚禁司徒雅,既能匡扶正义,又足以保住司徒雅性命。
司徒锋道:“你方才说甚克琴之法?”
暗卫九回过神:“属下曾和魔教教主照过面,旁观这三百六十股琴弦,和魔教招式如出一辙。每股琴弦的变化,似蕴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