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男子好脾气的笑了笑,然后与我道:“所以他这便……”他看了看修齐,又和煦笑道,“躺在地上睡着了。难不成前辈也要让我躺下睡觉?”
“若你想。”我平静道。
放在平日,我定然很愿意更耐心些,但这名年轻男子初次见面便在我家门口杀了人,又是当着修齐的面,实在耗损去了我所有的耐性与好脾气,但出乎意料,我倒是不讨厌这个年轻男子,甚至隐隐挺喜欢他的。
毕竟一个有胆气,武功又高强的江湖后生,实在没法不叫人喜欢。
“这……前辈虽是盛情,但晚辈少不得要推拒一二。”年轻男子苦笑道,“如前辈所说,晚辈惹了祸,现下还未曾为前辈收拾收拾这门前,实在不该贪懒躺下,厚颜枕这天被地床好好睡上一觉。”
还很会说话……
我和颜悦色的抱起修齐,轻轻抚了抚他略显得稀疏的头发,思索着是不是该帮他扎起小辫儿来了。
……
修齐还小,玩累了便犯困,我将就着他早早煮了饭,盯着他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如小鸡啄米般的吃了饭,生怕他就这么把自己的脸埋进碗里,然后不顾天崩地裂的睡下去。等他安生吃完饭,困的不行了,再帮着揉揉小肚子,安心送他回屋子里睡下。
虽不过半月,但修齐身上好歹长出些肉来,抱起来也沉了些,面颊红润细腻。比起我第一次见他在木盆之中的可怜模样更是好了许多,便不由开心起来。
饭菜被我放进锅里热着,我不喜欢太早吃饭,容易半夜饿醒过来,为了打发时间,便随便拿了一卷书坐在秋千上看着。随手抽的也巧,这卷书写得多是金戈铁马,兵家战事,虽少了那些轻歌曼舞、天下太平的宁静悠闲,然而引人入胜,叫人感同身受,如身临战场一般。
入夜时我点了灯,半倚着秋千借月下辉光与身旁烛火仔仔细细看着书,恰好看到书中将军攻不下城池,而粮草将尽,朝堂之中宦官把持,不送粮草反要大将军早些拿下城池,将军腹背受敌,正心急如焚……
“若是我,便毁了这堤坝,让奔流潮水冲入这座城池,不消一日一夜,整座城池将被水流淹没,自然不费一兵一卒,轻松拿下。”
忽然有一只手环过我的身侧,捻住了这一页纸张,轻声笑道:“这位大将军,还是妇人之仁了些。”
“老弱妇孺,总归是无辜的,如此行事,怎能叫人心甘情愿臣服,太失仁德之心。”我微微叹息道,“虽说也不失是个法子,到了绝路,也……也只能用用,但若有他法,还是免去为好,毕竟有伤天和。”
“若孩子长大,却要为父为国报仇尽忠,反咬一口,还道什么天和仁德。”那人冷笑一声,又轻轻松松翻过几页来,这却写的是“大将军困守城中,不知该如何突破”一事,那人便又道,“这里写的也是巧合,若非敌军首领的妹妹对大将军爱慕有加,叛国来帮他,恐怕这大将军一世英名,便断送于此。然而寄托于女子的情爱,实在太过惊险,这不是在赌命,而是在赌江山,委实儿戏了。”
我微微叹息一声,合上书来,温声问他:“那你又有何高见。”
“城中尚存三万大军,敌方却有十万兵力,不妨搏一搏,调出一万将士,调虎离山,再派人烧其粮草,谎报军情,虚点烽火台。”那人铿锵有力。
“那么……那一万将士……”我低声问他。
那人走到我面前来,眼睛都未曾眨动一下,面不改色道:“自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果然是白日见过的那名年轻男子。
战场之上自然是只分输赢,不分手段。这年轻男子虽手段狠辣,却句句切中要旨,若敌方不够狠心觉悟,主将瞻前顾后担不住骂名,恐怕一场战役,第一步被攻克之后,其后便尽数玩转于他掌心之中。
若此人投身战场,定然是云倾岳的劲敌……
“不知将军高姓大名。”我闲来无事调侃。
“前辈说笑,在下顾温然。”
我手中兵书滑落掌心,落在地上,微微荡起些许尘土,片刻后化为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年轻男子
、旧事故人妖君
“白日唐突,还望谈先生莫怪。”
顾温然和和气气的一拱手,然后将双手拢在袖中,低下头温顺安静的站在秋千旁,面上笑意显得腼腆又羞涩,与他方才于兵书上叱咤风云的模样截然不同。他似乎也不惊讶我为什么失手滑落书籍,依旧温温润润的说道:“顾某虽是一介庸碌无名之辈,然而仰慕谈先生大名已久,此番特来拜访。”
“哦?”我微微扬起了眉角。
“白面鬼这份礼,果然还是稍微轻了些吗?”顾温然露出一副赧然又带点羞怯的腼腆模样,像是个半大少年,干干净净,又拘谨礼貌;与白日见到他第一面那般泰然自若的镇定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只是这说的话,做的事,倒真真切切,没有一分改变。
我面不改色的弯下身去捡起书来,轻轻在手臂上拍了拍,吹去了尘土,然后才坐回去抬起头来看着他,微微笑道:“我倒是觉得,这份礼着实太重了些。”
“谈先生客气了,我倒觉得这份礼远远不够。”顾温然微微笑道,“而且我也绝想不到,白面鬼这份礼,除了您,还有谁能够受得起。”他这句话说得巧妙,寻常人只以为是夸我地位尊贵,但我却心知肚明,顾温然约莫是特意调查了一番我的过去。
我的名气,虽说现在在江湖年轻人之中约莫只是较为公平公正的老江湖;但实际上,我在老一辈眼里,恐怕是个煞星。
因为我当年的名气,是杀出来的。
与许多人所想的不同,我虽性情平和,但早些年,却是个实打实的杀神,榜上三百二十八名恶人,我花了三年查证,又花了一年将他们尽数屠了个干净,当年的龙筋鞭下,从未留过一个活口。因此世人虽敬我,却更多的是畏惧我。
直到玉丹出事,而我却……
从那之后,我再未动过一分杀念,沾满血腥的龙筋鞭也被收入匣中,自此再未曾沾过杀孽。
所以我不相信以顾温然只是巧合送上白面鬼这份礼物。
不,不止是不相信,我是确信这不是巧合。
“那么,你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我微微叹了口气,倚靠在秋千上道,“这份投名状,不论搁在哪儿,都是拿得出手的。我已经久未过问江湖之事,你纵来寻我,恐怕也不能得什么大好处去。”
“不,这件事,顾某只相信谈先生。”顾温然欠了欠身,然后歉意的笑起来,示意了一下自己能不能坐下。我挑高了眉毛,收回两条腿空出位子来让他坐下,等顾温然敛袖收袍,羞羞涩涩的像个大姑娘那般坐下来之后,才继续道,“顾某想知道十六年前的萧家惨案,是因何而起。”
萧家……
他说的果然没错,这件事的确只能信我一个人,因为只有我查完了这件事,而凶手们,也皆被我屠了个一干二净。这个世上除了那两个被君华卿与北睿阳带走的萧家遗孤,应当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不,甚至可以说,那两个孩子,也没有我清楚。
其实这件事说来没什么避讳,但终归是他人家事,我便问道:“你只想知道这件事?”
“只有这件事。”
“祸起萧墙。”我淡淡道,“当年有首童谣是这么唱的:太极仪,水淋淋,洞天琳琅现真壁;玉麒麟,草青青,海下深宫藏谜底。你是知道的吧。”顾温然便点了点头,我就继续说了下去,“白家三老爷子当年与三大邪人、四大剑者交好,大老爷与二老爷也不是好相与的人,看在长辈面子上,魔道也免不得要给白家一些面子,所以……”
“所以,持有玉麒麟的萧家,便遭了秧。”顾温然微微笑道,“这件事顾某知道。”
“那么你究竟想问什么?”既然他知道,那又何必多此一举,我有些诧异。
顾温然不紧不慢道:“顾某想知道的,是藏于此下的赌约。”他这句话一出,我就变了脸色,拿捏不准他到底想问的是不是我知道的那件事了。顾温然很快就接了下去,明明白白的告诉我,“顾某想知道,那两个孩子,为何会落在君华卿与北睿阳手中。”
“因为这世上……只有君华卿能改变北睿阳的心思。”我终于坐直起来,深深的叹了口气,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说下去了,甚至因为这个话题,我对顾温然已经起了一点厌烦之心了。
我与君华卿并不熟识,但还算打过几个交道,然而真正令我对君华卿敬而远之的原因,却来源于北睿阳对他扭曲畸形的爱恋。我纵然再是悍不畏死,也会惧怕癫狂的疯子,北睿阳为了君华卿,恐怕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了,若非君华卿武功当世无人能出其左右,生性又颇为内敛,只安安分分的呆在凤栖镇中十六年未出一步……恐怕……
“原来如此。”顾温然依旧是那样腼腆的笑了笑,又带点恍然大悟似得摸了摸鼻子,看上去干净纯真的仿佛懵懂的少年郎一般,我再是心中厌烦,见他这般模样,却也不得不耐下性子点了点头。
“多谢谈先生。”他站起身来,对我行了一礼。
我避开身未受,平静的摆了摆手:“无妨,你也算了我年轻时一桩心事,然而我隐世已久,江湖之事,以后还是莫要再来相询的好。”
“顾某明白。”顾温然颔首道,“那顾某这便告辞了。”
与顾温然说完这些事情,我只觉得一阵阵的乏累,便摆摆手随他去,自己拿上兵书,头也不回的回屋子里头去了。
……
约莫是因为有了心事,夜里睡得发沉,第二日便醒得特别晚一些,等我睁开眼,已是烈日当空,不由暗叫一声糟糕。
修齐恐怕要饿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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