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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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茶-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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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当时的情景不容许尚槎发什么呆,没有太多的呐喊,直接就是动作麻利的向前冲杀。尚槎并不是骑兵,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骑兵死得早——一旦被人砍了马匹,先要跌落马下,这就有可能会摔死,而且战场之上躺一下就有可能被人马踩踏致死,还没来得及招架就可能掉了脑袋。惜命如尚槎这等人,怎么可能不盘算好之后再做决定,所以就老老实实的做一个步卒——即便可能被骑兵捅翻,可到底是活命的机会更多。因而尚槎就在别人的马下奔走着,一身甲胄,手持盾牌,也随着大步流星的向着黎国的城池行去。
  尚槎也是直到和黎国的兵士面对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的边塞诗歌统统都是妄言,根本描摹不出半分惨烈的气息。
  那些所谓的“去年战,桑乾源。今年战,葱河道。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鸟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最后不过得出一个圣人不用刀兵的结论,余下其他的问题,只言未提,只会写白骨遍野,却不知这白骨何处所来,字里行间,并不会描述血液多么鲜红,灵肉如何惨淡,文人墨客,隔靴搔痒——尚槎第一次这样定位了从前的自己。
  此时的尚槎连和自己第一次对面的人是什么模样都看不清,就必须招架起来那厚重的盾牌阻挡横在眼前的刀枪,接着又从自己的腰间拔出剑来,趁其不备的用肘部一抬,便把那人撞翻在地,抬了抬手终究也没能把白刀子扎进去。接着尚槎又继续向前,继续踢打阻止前路的黎国人。
  夜色这个时候已经被火把点燃。到处开始弥漫起喊杀的声音。原先还只是有兵士的叫嚷,后来便多了其他的声响,最初的一刹那间是可怕的,没有什么比一群惊惶失措的平民百姓更可怜的了。他们之中的男人开始抢着去拿武器,甚至只是农牧的器具,他们叫喊着,奔跑着,也有许多倒了下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可也没有停止任何无谓的动作,能看到有些吓昏了的人有如同没头苍蝇一样从屋子里跑出来又跑进去,不知所措地在战斗中乱窜,一家人在互相呼喊,妇孺的哭叫划破了夜空。
  尚槎眼睁睁地看到身边的一个骑兵,方才还在厮杀到握不住缰绳,挥舞两臂的叫喊,这时候已经越来越从鞍子上滑到一边去,他那匹马也愈加躁动,直到把主人沉重的掀翻跌在地上,目之所及的那个人很快就被一个利刃划向了脖子,接着便是一声钝响的折断,一颗破碎的头颅沾满了鲜血和泥土,就这样被敌人拎在了手上。
  只是连这样的看似旁观,也很快就无法在尚槎的身上从容上演,虽说也打翻了些许个敌人,可是尚槎还没有伤害一人性命。虽说偷袭事小,不过这也是一次战役,一切还在继续下去,双方不知道谁是野猪谁是豺狼,都是混乱一片,就像一条毒蛇缠住一头野牛的躯体互相斫击起来,剑在斫着,枪在刺着,各种拼杀劈个不停,森林一样的锐士也慢慢的、不屈的倒下。
  尚槎便是在这个时候杀了他平生第一次伤害的性命,这条性命的主人也是一个年轻人,身材略有些瘦小,因为天还很黑而看不清楚的脸上,隐隐是愤怒和其他的血污,他已经抬手对着尚槎举起了弯刀,却也是在这个时候,尚槎低头弯腰一躲,又绕了一把,闪躲在他的后背,直直的从上方对着那人的后颈就是一剑。
  人头落地的一瞬间,尚槎真的愣住了片刻,理智和灵魂仿佛飘然远去了一般,还很温热的鲜血飞溅到了他的脸上,差点儿迷了眼。那种铁锈似的血腥味儿很难闻,叫尚槎隐隐有些作呕,不知道为什么会令他想到了那个讨厌的酒窖里面弥漫的酒糟气息。被砍折的骨头是掺了血肉的粉白,露在眼前,幸好看不真切。
  “以百姓为刍狗”这六个字,头一次如此明显的冲击了尚槎的脑海,绝对胜过了任何圣贤书的教化。不过这样的失神很快被另一根枪杆的飞来而瞬间打破,尚槎立马转身闪开,又抓起了自己的剑,似乎马上就忘却了方才的那种惊异和震撼。
  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复杂了,复杂到尚槎简直没法描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怖,也不需要挣扎什么,只是觉得那个人在那个时候,就算是毫无过错,也是该死,也是要死,战场上的人就是要去死,有什么好说的呢。不是他冷酷,不是他无情,而是到了那样的情景,圣人也不能独善其身。不过尚槎还是想到了一句话,想到了百里颉颃对他说过的那句,“史家,以慈悲为怀。”
  刀剑无眼,剑已出鞘,哪里还谈论什么慈悲不慈悲的事情,只有杀生,只有屠戮。尚槎甩了甩脑袋,赶紧丢掉了方才的那个想法,转身又开始举起了自己的兵器。再一再二,就可以再三再四,有了第一次,下一颗脑袋再砍起来也就容易多了。借着夜色的掩护,尚槎的忐忑和负罪感并不很深,陌生的触动也渐渐淡去直到消失。反正也看不太清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杀过去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凝夜紫

  一路厮杀,一路向前,必须要踩踏着他人的尸身,前路才可以被开拓。大概这要是搁到以前,就算是把尚槎打死,他应该也不会去杀人。
  政客文人的玩弄在于杀人也不见血,哪怕是尚槎算是倾覆了尚家,尚桅也算是他出了暗手逼死,到底都是没有直面死生,连死相都没有见到,根本就不算是手沾鲜血。更不要说是如此的血肉厮杀,尚槎的理智都快要被渐渐吞噬了。
  果然杀人是会上瘾的,见血的那种快乐至极的感觉,似乎逐渐的模糊了许多人的意志和神经。
  此时显然有的人已经沉浸在这种模糊了他人生命的价值的快感中去了,他们曾经或许只是农夫和工匠,或许做做小买卖,都是一家的顶梁柱,温和善良的对待着父母妻儿。他们平日里最多可能也就是拧断一只鸡的脖子,猪羊都不一定杀过。
  但是现在的他们仿佛已经被饿狼附了体,泯灭了许多人性,双眼都染了绿莹莹的恶气,有一点点迷蒙的残忍,只是不停的挥起手中的刀兵就是一通砍杀,且不说不知道别人死活,他们连自己身上添了伤口都混然不知。
  一支箭杆明明射入了内腹,却还是在奋力的呐喊,仿佛自己是一根木头,不觉得痛苦或是疼痛。依旧是声斯力竭的向前艰难的行进,攻城掠地的热情高涨。
  人一旦卷入征伐其实就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全然不顾,只求杀戮,整体的气氛就是你死我活,所有的信念就是战胜和奖赏。到处都是逃不过的血腥气味在刺痛着麻木的灵魂,最后上演成兴奋和扭曲的鼓舞,让兵士们变得冷血如修罗般狠毒,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摇头晃脑的饮着鲜血。
  怎样的圣贤教化,此时也灰飞烟灭到九霄云外,譬如尚槎。
  尚槎也慢慢地沉浸在枪刀的迷人的音乐里了,他忘记了预先思考该如何出招的谨慎,也不再思量怎样的力量对比,脑袋渐渐的发热和狂躁,一切东西在他眼前起伏和闪动,人头飞滚,刚刚扬蹄的跑马转眼就栽倒在地上,似乎整个战场都是醉汉,在双方的刀光的闪耀中和碰撞火光的激情中,每个人尽力做的便是遇人便杀而听不见被杀的人的悲鸣。
  像尚槎这样一个皇子伴读出身的名门皇商之公子,受到的教育绝对少不了仁义礼智信,但是现在他已经丢掉了所有矜持和一切礼数,与任何兵勇无异。抬起刀剑便是招招拼命的刺穿,间或抓起的枪棒也是对准要害的致命一击。
  当年练武之时的柔刚论调此时看起来真是天大不过的笑话,难怪当年尚沁总爱指指点点的笑他的把式,说这些东西都是花拳绣腿,拿到战场上百无一用。
  曾经也不以为然的觉得自己该是个儒将,可是这样的想法现在想想也是够不懂事情。儒将不也要杀人么“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样的真理没有例外,所有的功劳都是人头堆起来的,只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能有在战场上说话的资格。如今的尚槎没有退路和选择,只能从最普通的士兵做起,然后凭借军功一级一级的升迁为将。
  因而不容许自己走神的尚槎甩了一下脑袋,又砍断了一根刺来的长矛,连带着抓起它的尖头,捅进了对方的肚子中去。果然人杀多了就顺手得多,尚槎已经不再觉得亏欠和内疚,只知道自己不能死。而自己不死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多多杀敌。
  天色黑的已经不再厉害,此时的这队夜袭人马依然攻打下了黎国的三座小城。
  炎国的将士还算是有良心的,并没有干出来什么出格的事情,除了误伤的百姓以外,妇儒老幼乃至于一些精壮劳力,也没有被屠杀或是俘虏,打算天亮再收拾这里的将军先是派人送信到主营汇报战况以及要求再派援军继续进攻。在留了一些人马守城之后,领兵的又继续向前行动,打算争取在天亮之前再收一块儿地方,这样就向前推了炎国的战线和阵地,也不至于把打下来的地方再丢掉。
  这时候的天边已经是朝阳的那种橘红色的微光了,刚刚进行过征战的地方正被映照的一片赤红,和地上汩汩未干的血迹呼应的更是灿烂和触目惊心,不过朝阳象征的那种希望的气氛,还是很鼓舞人心的。可以说是比较贪功心切的尚槎不愿意留守,便溜进了征战的部队。他大概盘算了一下,方才一夜的功夫,他可能一共杀了五个人。
  如果现在问问尚槎对于杀了这么多的人有何感觉,尚槎只会眨眨眼睛,吐出来一个字,“累”。倒不是因为一夜不眠的缘故,因为说实话尚槎一点儿也不困,“累”和“困”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因为处处都是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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