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表率了么?
掀被欲起,袖间一沉。
原是那人又紧紧攥了自己衣袖……
朱宸濠挣脱几次不得,想是掀起的被沿漏风,那人微蹙的眉头更深两道,攥了衣袖的拳丝毫不放,另一只手向上拉了拉被沿,顿了顿,却是向自己脖颈处环过来……
朱宸濠怔然。
同榻而眠,不过是那人执拗的又一次霸道独行,而于朱宸濠而言,同住同寝,无疑更能清楚他的一举一动,便也随他所愿。只是如此亲密的举动彼此都不再有,至多不过每日熟睡之后,那人便会不自觉地攥紧自己衣袖……
朱宸濠借着今日过盛的光,看那人皱着眉,仔细为自己掖好被角,倔强的唇微抿,攥紧衣袖的手扯了扯,仿佛觉到重感,眉间有一丝欲展,致密的睫轻抖,唇角微微平整欲扬,掖被角的右手圈过自己项背,悬空停滞……眉心蹙,很久,仿佛感觉到冷,才掘开被褥一个口又钻回去……
朱宸濠有些烦躁今日过亮的灯烛。光亮过盛,扰人眠意。无风影明净。
朱宸濠微微叹气,那人攥着衣袖的手腕上,分明戴着那串打开密图宝阁的锁匙。
“小皇叔,我,再也没有什么隐瞒你的。皇城密道,豹房暗道,京畿兵布,我从来没有瞒过你…… 如若不信,你便自行取了锁匙查看。”那人睫覆曜眸,阶前清辉若霜。
“小皇叔,那个位子,厚照不稀,亦不予!小皇叔的心里,只能有厚照!”抬眼间,那个纯挚的厚照已然不见,眸厉颜戚,霸道狠绝。
闷窒。
朱宸濠微微拉开了些紧掖的被角。寒侵入心。
一阵震动。
朱宸濠警觉地掀被而起!
一阵更剧烈的震动!耳边瓷器桌椅砸地碰撞的声响。
地震!
朱宸濠一把拽起身旁的人迅疾滚入床下。几个翻转,胸口一窒,周身被牢牢钳制住不得稍移。
朱宸濠死死盯住上方暗夜中那人灼曜的眸。
“朱!厚!照!”
身下地板的寒气随着剧烈的晃动戳入四肢百骸,有横木砸入床帏的重响!朱宸濠隔了那人的身体仿佛都能感觉到砸下的力道猛烈!冷痛彻骨,刺入心脉。
“朱!厚!照!……”
炙热的唇舌席卷吞没怒叱。暗冥之中竟然还能看清那人深结的眉,炽烈的眸。
朱宸濠拼尽全力抽出被死命挟制的双臂,有些抖颤,但毫不犹豫地抚上那人后心。
破碎的格板尖锐地抵住那人后背。有些许微粘稠温热的液体。
震动少停。
朱宸濠双足撑住床板,拥紧他滚出床下。二人不作多留,迅捷掠出房。
院中天际,青光暗去。
朱宸濠钳住那人双臂,将他翻转身来,明黄的锦渗出星点暗红。
“朱!厚!照!”
眼前那人曜眸熠熠,眉舒唇扬:“厚照没事。”
远处一列火把光耀天际,长蛇蜿蜒而入殿,侍卫侍从匍匐一地:“臣等(奴家)救驾来迟,皇上恕罪!”
第32章 章三十一
'正德六年十一月戊午京师地震,保定、河间二府,蓟州及畿南八县同震,皆有声如雷,房屋动摇,霸州尤烈,三日间震十九次。山东武定州亦震。辛酉,敕修省。乙亥,瘗暴骨。'
厉风搅冽云,昏瞢肃萧。
朱厚照伏卧榻上,握笔圈点,久压之下麻痹酸涩的左臂不由自主一弹动,一侧高叠的奏折倾塌下来,散落满身满地。朱厚照正欲唤人,忽而想到已让几个昼夜来受尽惊恐折磨疲累的宫人们下去休息,扯扯嘴角,认命地一本一本自行捡拾分类。
一阵劲风肆虐席卷,满地或散或折的奏章迎了侵入的风雪乱舞。
朱宸濠踏入房门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白纸黄绢随风撕扯,那人狼狈伏卧榻上手忙脚乱……
门边的肃冽气息倒是比这入室的厉风雪珠更寒彻,朱厚照勉力撑起,眸亮唇扬:“小皇叔。”
朱宸濠径自走了去,蹲下身一本一本捡拾整理散乱的奏折,凤眸低敛。“回去趴好。”
“小皇叔,灾民情况如何?”
“京畿附近算是好的。现如今该担心的倒是山东一带,原本盗贼横行,此祸只怕愈助其威!”
“千万可别被他们劫了灾粮!”
……彼此互望,心下亦同时了然——山东,仍是朕/本王营谋的弱点!他竟亦然?!
不经意间溯回的同盟默契,转瞬跌入的相疑互计……
朱宸濠望着那人蹙眉垂眼,随手捡了本折子继续批阅,本欲上前扶助而微伸的手顿了顿,转而负往身后步入内室……
朱厚照看他转入内室,放下手中折子欲随,忽而忆起数月以来二人再也没有共浴过…… 心下讽笑自己数月过去还不识趣,复又拿起折子静心批注。
各地灾患不断,暴民四起。朱厚照揉了揉阵阵抽痛的额角,调粮遣兵,批研文渊阁呈上的各条提议。
……小皇叔,这种时候,我们还要较劲么?
朱厚照恍惚起来,曾经那样同盟共计的日子,真的存在过么?
撇嘴笑笑,一切终不过自欺,他,从来只是计谋天下……灭安化王,除刘瑾,……还有……设计——弑、君。
他,终只是执意那个位子,只为了那个位子!其余的一切,在他眼里,微末若尘埃……
若冰蛰火灼,朱厚照指尖触到书桌的暗格,猛然拳起避开。
不想记忆,却如入魔障,无法自控地,伸指再次探入暗格……残断的剑身阴寒至极而炽。胸口暴涨的痛!
——那人唇勾眸狭,光华逆修影,长剑指送向自己胸口,“朱厚照!”
“厚照。”
二音叠,叠影晃归一。
朱厚照定了定神,没有长剑,没有厉喝。灯影下,那人淡唇开合,温暖干燥的指抓握着自己的手,抓得似乎紧了点,有些疼……只是,掌交叠、指相绕的感觉太好,就好像他真的一如承诺——不离开,身心不弃那样的坚定。
朱宸濠蹙了眉。
这人太会折腾!
不眠不休几昼夜,背上的伤未好,现下这手指上又血流如注,仍然在魔怔中似的,只是盯住自己浑然不觉伤痛。
他到底……
然后朱宸濠瞥见了敞开的暗格。
依稀眼熟的残剑?……艳色的血痕覆于其上,逐渐转暗……与先前的赭赤融凝……
不安分的指又纠缠上来,刚包扎好的丝帛处渗红。
目微狭。“朱厚照!”
朱宸濠将他曲握自己指尖的伤指压下打开,重新上药包好,扯下那人腰际玉佩固定住乱曲握的指。
朱厚照恍惚中感觉冷,回了神,只余自己一人呆坐。回身望,那淡颜修影便即回转入内,帘幕倾覆下。
紧一步追上,那人依旧冷颜无语,只是并未如平日般自行灭了灯烛向内而卧。不知是否又是幻觉,仿佛那微挑的凤目中有关切之色盈动。
朱宸濠看着他如往常那般伸掌过去意欲扯住自己衣袖,指不能拳握,几次不得。看他犹犹豫豫欲搭环自己腰际,终是丧气垂手。
微泛酸悸的无力感席卷上来。朱厚照……
困乏没顶,幻虚堕……
灼曜的眸照得眼前心上一片白茫,紧紧抱住自己的烫热体温……
“不准死!”
朱宸濠亦用尽全身的力气回拥,绵软虚空……
清醒!
裹了层层白帛的掌安然搭按在自己手背上。朱宸濠看他明明已然入睡,眉心的褶依稀,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朱厚照……
如果那日这人真的死了,可以身登皇位而无悲么?
……
朱宸濠猛然回神,拒绝去作了无意义的推心游戏。
朱厚照恍惚中,身周有暖热环绕,便寻了本能回拥,微蜷的身子亦放松贴靠。
脑中一激灵,彻底醒觉。
那人没有盛怒离榻。眸深泫暗,暗夜中看不清是何情绪。
“你,不准死!”
“…… ?!”朱厚照觉得自己一定是没有睡醒。他的小皇叔,数月来冷冽的眸竟然微愠,关切满盈。这样的梦太美好,既然入太虚,再放肆些又何妨?
朱厚照径直把唇贴上去……不是日前那时以为自己会死的决别,此刻只是梦境而已,便是只剩幸福美妙。还是熟悉的那样微温软润,甚至有些回啄轻咬。朱厚照细细吻遍那人每一处细微,那人亦不落后,舌尖扫过他舌后软筋,恶劣地纠缠推攮,激得他差点跌压回那人身上。朱厚照支肘撑住上身,以牙咬开身下人的衣襟,软舌尖齿一路滑下,在那皙白俊朗的身躯上盖印或红或紫的专属标记。
朱宸濠凤眸微眯,心下恼怒这人给了些颜色更肆无忌惮,久不沾情欲的身体却还是开始燥热起来。伸指过去,轻抚查探他背上伤势。
朱厚照闷闷哼了一声。干燥暖热的指摩挲过那些新肉痒痂,脊柱便如灌入一股极烫的热流直冲至脑、下汇丹田。
“伤成这样,还敢造次!”
清冷的嗓音在空气中弥散,朱厚照清醒了些。这梦,好真实……
愣神间,身体便被翻转压下,上方又传来清冷的声音:“睡觉。”
朱厚照呆看那人侧入内而卧,辨了许久,终于相信一切并非梦境。
唇角微扬。“小皇叔……厚照,不会死!”
背转的那人没有动静。
朱厚照伸臂过去环住那人,唇贴住他微凉的耳廓,“厚照,没有死。”
许久,那人回转身,鼻息间微不可闻:“嗯。”
次日,久未临朝的宁王自京郊被灾区县归,即日起复归朝堂,朝中风向大定。
第33章 章三十二
云散金乌起。朱宸濠驻马而眺,王纶一众的车马渐没入茫白……
“两年内,水师备,骑军盛,是时恭迎主上归藩举大事。”
朱宸濠明白王纶策马时那一眼的坚持与信任。
两年么?
还有两年……只剩二载……
朱宸濠勒马折返,来时同行的车马辙痕已然没迹深雪中。雪霁云开,茫陌的荒雪地上,仅得一行孤迹,兀然起始,消融在白陌……茫白的尽头,琉璃金碧耀曦晖……
一抹明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