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朱厚照肩骨碎裂,此时一撞疼痛难忍,瞥见那人寒若凝霜的神色,却是半个痛字也不敢再喊出来。
“本王没事,你我心知肚明,今日廷上一出戏各得其所。如此,陛下可以走了?”朱宸濠扫过他黯然的神色,心下有些微酸胀,缓缓伸手轻抚他受伤的左肩,少年微微一战。
“别动。”
朱厚照微低了头,感觉着他的小皇叔以内力驱散他左肩的淤血,暖热的内力行过,那修长有力的指梳理过经络,自己竟然生出些羞耻的欲望来。
朱宸濠见他双颊微红,低着眼不敢看自己,右拳紧握,呼吸稍急,便知此人又在想那乌七八糟的事,心下不喜,手上便加重力道,捏得他呜咽出声。“如此,你试过我的内伤如今并无大碍了?”
“小皇叔早些休息,厚照告退。” 不敢再看那人一眼,朱厚照低了头退出房门。
朱宸濠淡淡地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心下怅然。
不喜他霸道强势地想把自己据为己有,更多的,是不喜有人如此贴近自己,那受制于人的感觉,非常不好!
然而,终此一生,或许就那孩子会如此真心待自己……
心下有个声音:朱宸濠!不要忘记,你要的江山,如今还在他的名下!
坐拥江山,才能永不受制于人,才能成就一生霸业!
朱宸濠远眺那明黄的身影隐去,微微勾起的唇角挑开眸中最后一丝犹豫,“朱厚照,既然你想要我留下,何乐而不为?”
第12章 章十一
正德元年冬十月已未.奉天殿
朱厚照静静地看着这金碧辉煌的殿堂,銮座耀金,龙腾吐势,君临天下气势威严,然则坐于上位,却是道不尽的冷寂空乏。
没有人会留下来,没有人……
太傅要走,安化王要反,小皇叔、小皇叔……
小皇叔,无论你有多讨厌我,我都不能放你离开!
朱宸濠站在门口,远远看着那伫立在大殿中的少年,霞辉斜影,一如永寂。
朱厚照,如果你不是坐在这銮椅之上……
微微勾起唇角,无论是什么,都不能阻挡我!
“陛下。”
熟悉柔和的嗓音仿佛驱散了这一殿空寂。
逆了光,他的小皇叔栗发曜眸,锦袍碎金,唇边甚至带着自己不敢肖想的淡淡笑意。
“陛下想是为了今晨李大学士再次致仕的事情难过吧?”
“即使太傅不理解、所有人都反对也没有关系,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掩在长袖下的掌紧紧攥成拳,抬眼相望,眸中只有坚定。
朱宸濠缓缓踱步到他身畔,擦过他耳边:“刘瑾可是条机警的狗。”
“既然要动手,那便连主子也一起收拾了!”朱厚照低低咬牙。
小皇叔,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到你,任何人都不能!
朱宸濠侧目微扫,那人眸中狠绝凌厉。
朱厚照,你这是在想保护我么?呵呵……
微微勾起唇角,退开少年身边些许一拜:“陛下,时候不早了,恭请陛下传膳。”
“摆驾乾清宫。”
正德元年冬十月已未.亥时.文华殿
朱宸濠扫过一旁的沙漏,不紧不慢地掩上窗。一阵劲风拂面,灯罩里的烛火也摇晃两下。
“刘大人如此动静,不怕引来宫中侍卫?”
刘瑾定定凝视着眼前这杀招之下却还闲适安然拨弄烛芯的人,虽然那微挑的凤目此刻仿佛只是专注于那明灭的灯火,自己却觉得有种衣不蔽体被看穿的惶然。
“殿下就料定我一定不会下手?!”
朱宸濠仿佛很满意这烛火的亮度,微微勾起唇角:“刘大人怎么可能会杀我呢?”
“哼,你不觉得现如今你对安化王的威胁过于大了么?!”
“刘大人,大家都是明白人,你今夜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是因为我才是那棵良木?”凤眸微眯直视,“疑人不信,信人不疑,本王十分欣赏大人的智谋手段,大人深夜造访,已然是应了本王的约。”
烛火映着那年轻藩王的脸神圣肃穆,眸中似有簇簇火焰跳动,素色常服却似帝袍蟒服,刘瑾膝上一软几欲拜服。“刘瑾今后但凭宁王殿下驱策。”
第13章 章十二
朝廷之上,风起云涌。亲信,敌党;该推向前锋的,该隐入暗角的;该混淆视听的,该暗布后招的……
朱宸濠看着那少年帝皇步步谨慎,布局精妙,心思缜密,做事果决,一时间却是不知该忧还是该喜。
朱厚照,暂时而言,我们还站在同盟的位置上,然而,终将敌对……
数月一晃而过,御医早已奏报宁王伤势康复,可择日归藩。
'正德二年五月己巳,复宁王宸濠护卫。'
朱厚照蹙着眉,伸手握住那修指,微凉的指尖触上灼热的掌心,这一次,他的小皇叔没有再抽开手去,只是静静的任由他握着。凤眸微敛,泫深明暗,掌心传来的微凉却仿佛地底寒冰直透骨髓……
金碧的穹顶压下来,彩绘浮雕幻化成白森的刀剑、模糊的黑影,他的小皇叔就站在那光亮下,浅浅笑着,渐渐被那些灰蒙笼罩,淹没……那浅勾的唇角也终于不见……
小皇叔!
感觉到那人微凉的胸口起伏,甚至可以感觉到层层丝锦下面紧绷的僵滞,唇上柔软的触感带了些沁凉的清醒……
凤眸含愠,却仿佛更添了些许氤氲,薄唇微抿,被吻过还未退却的嫣红折射迷离的水光……
朱厚照震惊于自己无所知的举动…… 这一次,又不自禁地惹恼皇叔了……
心下有这样的认知,唇仍然无法抑制地再次覆上那抹嫣红的诱惑……
朱宸濠还未从后觉的震惊中醒过神,那个柔软炙热的物事却又贴了上来。鼻息的纠缠中,暧昧蔓延开来……
那人压抑的悲凉无奈与炙热渴望透过那微微颤抖的唇压在自己心上……
窒息!
朱宸濠猛然推开死死抱紧自己的人。
只有彼此的喘息声。
“小皇叔一定要小心!”
朱厚照紧紧抠着身后龙腾浮雕,制止自己不顾一切追上抱紧他不再放手的冲动。
推门的身影一滞,微启的门漏进曦晖,隔了光幕,朱厚照看着那人背影恍惚若幻。
“……你自己也要小心。”
炽白的光照进殿内,朱厚照眯了眼,远远眺望那修影最终消失在回廊,不曾回望。
朱厚照回转身,拆开密信,长长的一串名单顺势滑开。
睫下暗影掩深色,摊开左首奏折,提笔批朱。
国之硕鼠,奸佞邪臣,且待你们两败俱伤,朕定将你们一举端下!
'正德二年五月戊寅,罢修边垣,输其费于京师。八月丙戊,作豹房。'
第14章 章十三
[正德二年十月甲申,逮各边巡抚督御史及管粮郎中下狱。丙戊,南京户部尚书杨廷和为文渊阁大学士,预机务。]
宁王府.后书房
“主上,这是今次被逮捕的边巡抚督御史名单,小皇帝这次动作,对安化王一党打击颇大。”王纶捋了捋胡须,目中忧色甚然。
朱宸濠微微勾唇,执壶浅斟半杯琼酿向王伦推去:“军师且放宽心,安化王还不会因为这点小折损就贸然行动,且看这封密函。”
王纶展信而阅,原是刘瑾那阉狗所传,心下不喜。
“刘瑾乃反复无德之小人,奸诈阴毒,主上真要与他结盟?”
朱宸濠嘴角略略一撇,笑道:“刘瑾为人本王自然知道,然则在本王眼中,是否结盟却不事关人品,而在于能力。一个黄毛小子都能看穿、利用他还浑然不自知,奸诈之功未见得深厚到哪里。不过,总得有人做那引火之索,偶人之牵线……”
鼻中轻嗤一声,微微勾唇。
那紫禁深宫之中的黄毛小子……这些时日,该是忙得焦头烂额精疲力竭的吧。
“相信这只是个开始,看来皇帝虽是年幼,却心机深沉,隐忍果决;需忍则忍,当断立断,今后会是个难缠的角色。那安化王势力倒不可小觑,却是个犹疑不决、视人不明的主,还不清楚待得这小皇帝羽翼渐丰,他还能有什么机会。”
王纶微笑饮下面前佳酿,言辞中仿佛颇为忧心安化王,语气上却一派作壁上观之欢欣。
“孙子有云:‘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安化王蓄谋已久,犹疑不决,已然过了最佳的时候。现如今士气又挫,后续财路堪忧,却又未至破釜沉舟之境,依照他一贯谨慎之风,此刻更是不敢贸然而动。殊不知‘一股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手下将士早已疲乏不堪,麻木衰微,待被朱厚照步步紧逼不得不反之时,大势已去。”
朱宸濠说罢,拿起桌上一卷锦轴把玩,王纶识得那是今晨小皇帝的暗卫送来之物,眸色一沉。
“主上当谨记最终的敌对是谁。”
朱宸濠抬起眼,凝视着眼前亦师亦友的军师,一字一顿:“本王知道。”
朱厚照,我当然不会也不可能忘记,最终的敌对,是你。
展卷而览,图中殿阁机关精巧,神兵暗斧布局诡密,更有隐秘暗道四通八达。微微勾唇低喃:豹房么?呵,朱厚照,你就如此信任我,连最后的退路也要毫无保留么?
朝堂之上,数月之内,风起云涌。
先是皇帝临时起意作豹房为别院行宫,突调修边垣之款,不料竟牵引出大批亏空专款未曾修葺长城的官员,亲安化王派大大折损。而一直与安化王私交甚密的刘瑾竟然是此次事件的最大受益者,不仅豹房交由其主持兴建,彻查此次亏空事件也由其督理,风头一时无两。相比之下,本该众所瞩目的杨大学士(杨廷和)升迁入京预机务之事反而为人所淡。
事情到此却仿佛只是个开端,月余不到,开春祭天地之后,皇帝为神人托梦,警示官员惫懒,为政不勤;民间有德才者不举,朝廷失德。于是皇帝亲自主持政绩考核,开科取士,朝堂之上,旧人撤,新人举,气象变换万千。
未曾平静数月,皇帝竟在御道之上拾得匿名文书告发官员阴事,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