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吵醒孤王的?!”
“主上息怒。”
彭俊即刻跪地请罪,心知这一次必定不会好过,洛重熙这位君王虽然脾气不是那麽太好,但也很少会发这样大的火气。
然而彭俊等了半天,却没有得到什麽实质的责罚,甚至连再多一句的重话都没有等到。
那一声怒喝似乎已经耗尽了洛重熙身上的所有力气。此刻的他,就像空有一具躯壳般,不言不语,不喜不悲,坐在那里,怔怔出神。
然後,他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穿著一身单薄的白衣就朝著营帐外的某个方向一路跑去。
“主、主上……您去哪里?”
彭俊一路在後面跟著,却又不敢跟得太近,免得惹他生气。沿途的兵将见状更是只能远远跪拜,不敢近前。
上一轮的攻城战斗才刚刚停歇,军营里的兵士都处於休整状态,气氛显得有些疲惫凌乱。
天色蒙蒙,看不清太远的距离。
洛重熙也不骑马,一路穿过整个营地,出了正中入口处一段很远的距离,忽然蹲下身来,像是在找些什麽一般,一处一处的拨开长草,伸手在地上仔细的寻觅。
“主上,什麽东西丢了?臣来找,您歇一歇……”
彭俊以及守在营地入口附近兵士以及有些微军衔的将领都纷纷紧随著跑出来,有人举著火把、有人点提著风灯,一边照明一边跟著蹲在地上乱摸一通。
“都退下去。”洛重熙蹙眉,忽然起身命令他们,“别过来!”
众人於是只得退後,远远的看著。
於是洛重熙独自一人,寻寻觅觅,在夜风里吹得身体冰凉,好不容易,到了天亮的时候,找到了曾被他狠心丢弃的那件东西。
从岩石下的枯草中把它摸出来,攥在手里。
金镶玉,长命锁。
金锁犹在,可上面镶嵌的那块墨玉,已经坏了,从正中开出一道长长的裂痕。
──佩戴这个,可以得神明庇佑,逢凶化吉。
──熙熙,没有关系。就算你要走的路,没有知己,但是你有我。我会一直陪著你的。不离不弃。
──熙熙,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再也不能陪著你,和你在一起。你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想我?
──我们之间,不止是君臣,对吧?
熙熙……
熙熙……
满脑子都是陆景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宛如梦魇魔咒。
洛重熙承受不住,闭上眼睛,握住金锁,只能不停的在心里重复一句话:
景彦,对不起,不能选你……对不起……
“主上!您怎麽了?”
不知道是谁在他身後惊呼了一声。然後彭俊第一个跑过来,接住他,没让他无力的摔在地上。
他不太清楚自己怎麽了,没有受伤,没有暗箭,只是口中不断涌出一股腥腥的血味。
手背在唇边擦了一下,立即沾了一片红。
他却只说“我没事,不要紧。”
说完之後,便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反复无常的,都是小人行径。为君者,当一言九鼎。
洛重熙自幼读过的书上,都做如是说。
可是,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失去了,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有舍才能得。
只是哪些是必须割舍的,哪些又是想要的,天平之上,得失之间,又当如何权衡?
得到的未必是自己想要的,将要失去的,却是如此舍不得……
陆景彦,陆景彦,洛重熙满脑子都是这个名字,想他想得头痛欲裂。就连睡著了的时候,也不能幸免。
浑浑噩噩,将醒未醒,只知道有医官不停在他的帐中穿梭来去。还有百里竟等一些重要将领在帐外徘徊。追问医官他的病情。
然後有人拿来苦死人的药汤一勺一勺喂进嘴里。苦得就像整个人都泡进黄连汁里了似的,与此刻心境出奇的吻合。
他睁开眼睛,伸手,把那银色的汤勺推开。
“不喝了。已经没事了。”
这个时候,百里竟从营帐外走进来。
跪拜问安。
“主上……”
百里竟将军亦是出身炎国名将世家,甚至与王族有一些血缘关系,他的母亲与王太後陈氏是同胞姊妹。
“用不著担心,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病。”他稍稍坐起身来,彭俊拿了靠枕垫在他身後。
百里竟斟酌良久,不知该不该开口。
医官脉诊後,也说了,不是什麽顽症痼疾,不过急痛攻心。
急痛攻心。
百里竟却觉得,这才是世间最难医治的顽症。
洛重熙从来都是个强势冷情的人,什麽样的事情,可以让他这样的人痛到那种程度?
百里竟想象不出。
他听到属下奏报,赶过来看主上的时候,他那白色的衣襟前,都是血淋淋的一片。
百里竟忍不住,终於还是说出口“主上,,您若有什麽事,万万不可憋在心里。齐梁城这边,只是小事。您的身体,最为重要。临行之前王太後对臣叮咛嘱咐过,一定不能让您太过……”
“行了!说了没事。怎麽连你也这麽唠叨起来!”洛重熙不悦,蹙眉打断他的话,苍白的唇上,没有一点血色。
“主上没事,臣就放心了。”
百里竟虽然并不放心,却也真的不敢再多说别的。叩拜之後,便欲退出帐外。
洛重熙手里犹自抓著长命金锁,克制再克制,却最终还是情不自禁开口:“百里将军……”
“臣在。”百里竟停下脚步,回身听命。
“如果……”洛重熙深吸了一口气,别开脸去,看著窗外,把话说完“如果,孤王想要就此退兵,回湖城。你怎麽看?”
洛重熙说出口的话,著实让百里竟感到意外。
他是此次征战景国的大军主帅,洛重熙的计划,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这是他们许多年前就开始谋划的,从一点一滴,到宏图大业。
依他对洛重熙的了解,这条路,不行至尽头,他绝不会罢手。
他的主上绝对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无论在天下人口中对他的褒贬评价为何,至少对於百里竟而言,洛重熙是他愿意效忠追随的君主。
“臣……”
“把江山社稷视同儿戏,从中了一支毒箭开始……孤王也许真的是病糊涂了。连这种玩笑都会跟你开了。”
洛重熙无力的躺在床榻之上,似乎相当疲惫难受。
“主上。”百里竟单膝跪在他床榻旁边“臣百里竟只听从主上调令。主上下令攻城,臣便领兵攻城,主上下令撤兵,臣即刻拔营撤兵。”
对於炎国来说,可以没有齐梁城,但是绝不能没有洛重熙。
何况齐梁城只是捷径,并非唯一途径。即便推迟几年计划,也并无太大损失。
百里竟隐隐觉得,这退兵与否,似乎至关重要。
它就像是洛重熙的心结,此刻如果不解开,晚了,也许就再也解不开。
虽然他不知道那个症结究竟在何处……
但是,只为了区区一个齐梁城,却把国主赔进去,也太不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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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就真的要完结了。到此,结局已经很鲜明了。
上一章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说那种取舍抉择很符合熙熙的个性,那麽现在呢?
我终究不忍心把故事写得太过现实,希望熙熙和景彦的爱,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到的。
所以剧情就做了这样的安排。
有舍才有得,故事这样发展,我也是在取舍之後选择了自己最想要的。只是不知道,这是否也是读者们希望看到的故事呢?
我爱熙熙,爱这个故事,也爱你们。
(20鲜币)百万屠城 终章 下不为例
霍擎站在城楼上眺望,旗子被吹得呼呼作响,耳边尽是风声。
原以为接近黄昏的时候炎国又会开始下一轮攻城。此刻齐梁城内已是一片恐慌。持续多日的围城,让百姓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炎国国主那百万屠城的雷霆作风,虽然没领教过,却是谁都听说过的。
待到黄昏,炎军那边却没有什麽动静,一夜平安无事。
这让霍擎稍微有点不安,天将亮的时候派出打探消息的人陆续回来,居然回报说,炎国大军已拔营,撤出三十里外了。
霍擎与其部将自然疑心有诈,也不敢贸然放松警惕。
正在兀自揣测的时候,只见远处鹅黄色衣裳的一人一骑策马而来。
正是久去未归的文殊。
“殊儿?”霍擎一看,忙命人放下吊桥,亲自下去接她。
“你真是越来越胡闹!炎军军营你都敢闯,不要命了吗?!”霍擎扯住了文殊,先是训斥,而後又问她“有没有哪里受伤?有没有饿著?有没有……”
霍擎这边话没有说完,远处文睿得了消息也匆匆赶了过来,把妹妹拉过去又是一通问这问那。内容和霍擎的如出一辙。
“哎呦,大哥你们别问了,什麽都没有,我好吃好喝的,没事没事!头发都没掉一根。”文殊说“不过也吓了一跳,我差点以为炎王要把我关起来是为了再要挟你们呢……”
文睿一定,立即火冒三丈“你这死丫头,冒冒失失就敢跑,也不看看你是什麽身份!他若是真的再反过来拿你要挟,你说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文殊毫不在乎的道:“当然不答应喽!小时候你被东介国派来的匪人绑架,逼爹爹交出城守印信大权的时候,爹都不肯换。我跟你比,当然就更不值钱啦。”
文睿咬牙切齿“说的没错,你不但不值钱,还注定是个嫁不出去的赔钱货!”
“要赔也是赔你的!活该!”
眼看著兄妹两个就要吵起来,霍擎忙转移话题出来调节气氛。
他说“拿殊儿做文章,这样的事,炎王倒是不会做。要麽杀,要麽放……殊儿还是有点运气的。”
“是……是吗?”
“就算炎王再卑鄙,毕竟是国主,想做什麽,可以暗中下手,该冠冕堂皇的时候,却也不敢太过分。他率军侵略,按道理已经占不上仁义二字,阵前斩杀使臣,更是过分,但还不至於让人侧目,但是,明目张胆的拿使者做文章,诸国史册之中从未有过这样的荒唐事,如果他做,炎国可就声誉扫地了。就算他不在乎自己昏君的名声,他也得在乎炎国的名声。史官那里要记上这麽一笔,可是千秋万代都抹不去的。”
文家兄妹二人於是也点头,霍擎说的不错,拿使者做文章这种小人行径,别人或许做得,但换成国君来做,定会让天下人耻笑。有伤士气,不值得。
这与霍擎偷偷派使者拿陆景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