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苍尉微微眯了眯眼,面部线条有些冷硬:“说了。”
想必是因为他用手捂着额头,所以不知额头情况如何吧。
季云夕耸耸肩,扫视了一眼视线仍旧黏在他身上的几人:“不吃饭?”
“殿下,等等!”秦仪恰好在此时取来了药箱。
肚子有些饿的季云夕夹了一块点心送到嘴里,坐在凳子上将自己转了个方向,面对着秦仪,微微扬起下巴,将额头露了出来,神情温和,出乎意料地配合和乖巧。
这副神情,简直像只收起了利爪的猫儿。
秦仪的心瞬间就柔软下来,从药箱中拿出来一个通体雪白的小瓷瓶,蘸了些瓷瓶中的水,轻轻涂抹在季云夕额头的几个包上。也不知这瓶中的水液体到底是什么,涂在额头上分外的清凉舒适,身体也稍稍放松了些。
季苍尉侧头看着这边,突然启唇到:“本王来。”
秦仪依言退到一边。
季云夕却已经眯上了眼,根本不在意是谁给自己涂药,依旧轻轻扬起下巴安静地等候,微微眯起的眼中有一丝明显的惬意。
季苍尉看了一眼药箱,从中取出一个彩瓷的盒子,打开来,一阵清幽的香味慢慢扩散开。看了一眼季云夕额头上的几个青紫的包,季苍尉伸出指腹挖出一小块药膏,涂在季云夕额头。
他虽面庞冷硬,指腹却意外地温暖,稍稍带着一些茧,摩挲在青紫隆起的皮肤上,带来些许的刺痛感,却意外地让人觉得温柔。
坐在凳子上昂着头,对方整个人都站在自己身前,挡住了光,却正好将自己纳入他的庇荫之下。
季云夕不由得睁开了眼,对上季苍尉微垂的目光。
深邃悠远,漆黑如墨。
然而对方此刻的神情却是罕见的认真,注意力都在自己的额头上。
“秦仪,我不是太子了,你的称呼该换换了。”季云夕突然说。
秦仪却笑着回他:“殿下,草民不觉得称呼需要变呀,您的身份没有变,仍旧是当朝唯一的皇子。”
秦仪是季苍尉的心腹,如果秦仪是这样的意思,那么这一屋子季苍尉的心腹、包括季苍尉本人,只怕都是这个意思。
“殿下,奴婢觉得秦仪说的挺有道理。”南璃笑着说道。
闻言,季云夕却是慢慢勾起唇角,笑的有些无奈:“好啊,这一屋子的乱臣贼子啊。”
众人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
“皇叔不喜欢那个位子?”季云夕问道。
季苍尉涂完药膏,手中稍稍吐出一丝内力,掌心熨贴着季云夕的额头:“那个位子有什么好的,若是本王喜欢,十八年前就不会是季淮蒲的。你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本王。”
“殿下,”南璃突然开口,“王爷如今做这些,只是因为当年答应了您母亲。”
母亲?
从出生至今,季云夕对这个称呼没有任何感觉。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身之母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何处……他从前每次问起季淮蒲的时候,季淮蒲都会回以沉默,久而久之,他便再也没有问过有关“母亲”的话。
“殿下,您的母亲是生您难产……走的,入宫前曾请王爷保护您,而皇上也曾答应过您的母亲,只会有您一个皇子……”见季苍尉并无阻止的意思,南璃进一步解释道。
也就是说,自己并不是被身为自己的母亲的人抛弃的,她只是为了自己的出世而失去了生命。
季云夕心头突然微微发涩。
但是,自己的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仅能要求当朝王爷保护自己,还让皇帝保证只要他一个孩子。
季云夕沉默下来。
很显然,这两个人都没有很好的遵守约定。直到如今他才见到这个所谓被要求保护他的人,而他的父皇也在不久前刚刚背离自己的承诺。
可惜。
“水音寺在哪里?”季云夕转移话题。
众人沉默片刻,最后是季苍尉开口回到:“在宗人府后面。”
季云夕慢慢睁开眼,目光直直地盯着季苍尉:“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季苍尉收回掌心的力道,见季云夕额头上的状况已经缓解许多,颜色也并不那么难看,才终于满意地收了手,拿过秦仪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因为皇族四代以来,都无人去过,你是第一个。”
季云夕轻轻伸手想要摸摸额头,却被秦仪拦了下来,听见季苍尉的回答,不怒反笑:“我这个皇子还当真是被重视啊,为了对付我,父皇还真是大手笔。”
季云夕转身坐了回来,面朝着桌子,重新拿起筷子:“皇叔,我饿了,快吃吧。”面上还带着一丝笑意,似乎格外的心情好。
众人也早就饿了,看见季苍尉颔首,也纷纷拿起了筷子。
水音寺虽隶属于宗人府,却仍能算是佛门之地,皇家在此处供养了一些僧人,女子在寺中多有不便,故而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便是由东群跟着季云夕。
东群早已清楚,这个刚刚被剥夺了太子之位的皇子其实并不简单,心中隐隐觉得对方早就有些动作,自己家的王爷必然料到一些,却并不理会他的好奇。
“殿下,您真的要去?”东群捏了捏手中的剑柄,小心地问道。
季云夕瞥他一眼:“父皇都下旨了,难道要我违抗圣旨不成?”
“这样的话,殿下这一个月就哪儿都不能去了……”东群哑然。
“你是在好奇我这一个月还要做什么吧。”季云夕走在前面,面无表情拆穿了他的心思,“说实话我其实不太懂,”季云夕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皇叔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我什么小动作都瞒不过他,为什么他的两个手下……一个你、一个秦仪,都这么傻的可爱?”
东群被结结实实噎了一下。
“该做的,早就做了,等着便是了。”季云夕突然压低声音道,恍若自言自语一般。
低低的声音却刚好落在东群耳朵中。
在季国,宗人府本来隶属于礼部,掌管着皇家宗室事务,然而先王却在两个皇子,也就死活季苍尉和季淮蒲暗地里斗的最厉害的时候,将宗人府提了出来,直接由皇帝管辖。
宗人府中的人一大早便已早早等候在门口,面上多少带些幸灾乐祸。远远看到季云夕的身影的时候,便互相对视一眼,面上的笑容出现了些邪气。
“哟,大皇子来了呀,先喝杯茶歇歇吧,小的这就带您去水音寺。”一身着这官袍的人笑着迎了上来,也不行礼,却像是见了老朋友一样熟络地招呼着季云夕。
父皇果然是已经将宗人府牢牢握在手中。
季云夕见对方迎过来,脚步一刹,当下就站在了原地,目光里满是冷漠,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东群见状,一步上前去,伸手拦住了对方去路,一板一眼地说:“大人,虽说您见着殿下心里高兴,可是也别忘了礼仪,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可不好说话了。”
这人面色陡然一转,狠狠剜了一眼东群,扬了扬脑袋,一掀裤袍不情不愿地跪下来,有气无力地说道:“微臣参见大皇子。”
季云夕突然笑了。
这人张嘴闭嘴大皇子,目的就是为了戳在他的痛处,时刻提醒他已经不是太子,当朝也不止他一个皇子了的事实。
季云夕伸手拔出前方东群腰侧的佩剑,寒光一闪后跪在地上的人已经倒地不起,左胸口尚还有汩汩鲜血不断涌出。
季云夕抬头看了一眼宗人府。这里离宗人府门口尚还有一段距离,而水音寺当是在宗人府后面……这样的距离,倒也不算是冲撞了佛门。
不远处观望的人看见这一幕,隐隐发出惊呼,已经有人从人群中抛开,向着御书房的方向跑去。
慢慢地将剑拔出,季云夕反手递还给东群,脚尖方向刹那改变。
“差个人去告诉父皇,我今日破了戒,需回去重新斋戒三日才可入水音寺。至于刚刚那个不长眼的,便说他口出狂语,冲撞了皇子还挑拨我和父皇的关系。”
东群低低应了声是,从巡逻的侍卫中抓了一个品阶比自己低的便差遣对方去了。
“今日可真的是意外,想必皇叔再聪明,也料不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吧。”情绪丝毫没有被刚才的事情影响,季云夕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笑道。
东群有些意外地回答:“这样的变故,主子怎么会料到,主子又不是殿下您肚子里的蛔虫、也没有预言的能力,只是安插的人手多、消息四通八达罢了。”
季云夕侧头看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却不去反驳,背着手向宫外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孽子!”季淮蒲平静的面容犹如被打破的冰面,暗涛汹涌。
众臣皆是一惊。
这大皇子已经被削去了太子之位,如今不安分些,难道还能瞎折腾?
殿中,有些人的目光悄悄移到了季苍尉身上。
“这孽子居然在宗人府门口……混账!”季淮蒲气极,手掌猛然拍上龙椅的扶手,发出不小的声响。
季淮蒲对季云夕的惩罚不可谓不重,即便是悄然中站在新的皇子那边的势力也不敢贸然要求对他处以更多的惩罚,而剩下的,则无人敢在皇帝正震怒时为肇事者求情。
殿上一时沉默下来。
“传朕口谕,再罚这孽子两月月钱,多十日斋戒!”无人帮腔,季淮蒲便自己下了台阶,“诸位爱卿,今日都有何事上奏?”
无一人敢出个大气的殿上气氛终于缓和了许多,并无多大会儿便恢复如常。
待到早朝快要结束的时候,却又起一波。
“皇上,”季苍尉突然开口,低沉的嗓音在大殿中波浪一般慢慢扩开,稳稳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中,“那冒犯了皇子的人,望殿下让宗人府给个说法。”他修长的身躯笔直伫立,是大殿中唯一自始自终不曾弯过腰、下过跪的人。
众人噤然。
“皇弟自可不必担心,冒犯了皇子者,朕定要按季国律法处置。”季淮蒲扫了一眼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