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只抚顺毛皮的猫儿,段绯眯起双眼,尖尖的下颌磕在自己叠起的双臂上,自语般轻声呢喃:“本事你也学的差不多,可以带你下地试试了。”
感到背後的动作一滞,阿四带著抑制不住的惊喜的声音响起:“师父,真的吗?”
平日再老成,也还只是个少年啊,他摇头失笑。
“师父我哄你作甚。”给他肯定的回答之後,段绯语调一转,变得郑重:“不过你必须答应我,在斗里,必须依我吩咐行事,地下凶险,若是出了什麽闪失,你可就没机会活著出去。”
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阿四重重点头,也不管段绯看不看得见。
“阿四啊……”段绯又幽幽的冒出一声。
“在。”他应道。
段绯却转过身来,俊美的脸上凝著水汽,更是如冰雕雪塑般无瑕,深不见底的清澈墨瞳凝视他:“我问你,富贵和情义,你选哪一个?”
沈思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的回答:“富贵。”
“为何?”
仔细观察段绯的表情,没有发现不快或失望,阿四才道:“金钱永远不懂背叛,但人心懂。”
眉尖微蹙,继而舒展,段绯轻轻一笑:“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阿四,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为师便带你去斗里练练胆吧。”
“是。”阿四应得恭敬。
唇角微挑,段绯面上的笑无端的显出几分嘲意。
第三章(上)
(上)
第一次下斗,难免会出差错,就连阿四这般小心也未能幸免。
嵌在石壁上的黄金蟾蜍太过美丽,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就在指尖触上光滑表面的同时,脚下徒然一空,身体往下跌去。
未等发出惊叫,腰际就被有力修长的手臂挽住,身体落入温暖的怀抱,不再下坠。
“……师父”他惊诧的低喊,发现自己躺在段绯怀里,抱住自己的人犹如一只无骨的壁虎攀在光滑的石壁上,眉尖蹙出不快的弧度,冶豔的眸中含著怒气与担忧,脸色发白,显然坚持的很辛苦。
漆黑一片的坑底偶尔闪出几点寒光,阿四惊恐的攀住段绯的肩,若不是有对方及时救下自己,现在他恐怕早就扎成了一只筛子。
段绯抿紧薄唇,细小的汗珠从额上渗出:“你爬上去,快点。”
顶部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阿四不敢犹豫,伸手攀住地面,用力一撑,人便跃出陷阱。没有他拖累,段绯自然轻松脱困。
知道是自己闯祸,阿四低下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男人清朗悦耳的声音略为低沈,缓缓道:“阿四,下地之前,我怎麽和你说的?”
“没有师父允许,绝不碰任何东西。”他小声嗫嚅。
“如果我刚才没有接住你,你可自己会怎样?”
头垂的更低,阿四屈膝跪在段绯身旁:“徒儿知错。”
冷冷的哼了一声,段绯将他从地面揪起:“随随便便就下跪,还有点男人的样子吗,念在你是初犯,我便不罚你,你只要记住,若再有这种情况,我不会救你第二次。”
他匆忙点头,无意看见段绯薄怒的神情中,竟然掺杂著几分难以掩饰的关切。
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涌进心底,阿四忍不住说:“师父,对不起。”
这一声,却是发自内心的真挚。
稍稍缓和神色,段绯瞥他一眼:“你能记住教训就好。”
回到戏园子里後,阿四躺在床上不住翻身,难以入眠。
相对於别人,他首次下斗的表现已经算非常不错,除去唯一一次的小失误,便难以再挑出其他毛病。
收获颇丰,他却奇异的没有心思想那些明器宝物,满脑子转的都是在斗中段绯几乎是舍命去救自己的那一幕,心就跳得飞快,难以安定。
平日觉得舒适的衾枕也不再温暖,他突然思念起段绯怀中的温度。
“师父……”将脸埋在枕中,阿四低喃著。
春初的天气总归是有些寒冷的,段绯向来起得早,穿著一件月白长衫坐在园中喝早茶。
茶都喝完半壶,还不见阿四出房门。
奇怪,这个时辰他早该起了才对。
段绯眉梢轻挑,找到阿四的房间,先是敲过一阵房门,不见回应,想到师徒之间也无甚忌讳,干脆就推门入内。
房间摆设简单,朦胧的晨光透过窗纸映的屋子也亮堂不少,靠近里侧的木床仍旧垂著青色的帐子,从里边传出均匀的吐息声让段绯失笑。
他刻意放轻步子,小心翼翼的撩开纱帐,看见阿四的睡相後,狭促的笑更是漫上精致容颜。
像只小狗似的巴住自己的被子,生怕让别人抢去一样的姿态,还真不符合这个冷淡老成的少年啊。
“阿四,要吃午饭了。”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段绯凑近一些,轻声道。
对方只是撇撇嘴,又转到另一边去。
唤过几次,看到阿四还是没有反应,他眼波一转,唇角扬起的弧度忽的诡异起来。
明明睡的正沈,忽然颈间一阵冰凉,激得自己打了个冷颤,顿时喉间发出抗议似的呜咽,睁开双眼。
半梦半醒间,竟看见一张清豔无双的容颜近在咫尺,笑得分外邪恶。
“师、师父?!”阿四慌忙坐起,人也清醒许多。
少年颈间的肌肤细滑滚烫,触感十分美妙,段绯正嫌手冷,干脆就把自己的手搁在对方颈子边,满意的打量对方不知所措的神态。
阿四的脸还带著少年特有的清秀,与英气逼人的五官融合,反倒有种难得的韵味。
“阿四,你可知现在是什麽时候了?”修长黛眉微扬,段绯拖长声音问。
自己的徒弟伸长脖子去探看天色,支支吾吾半天,又瞪大双眼,问:“真的……是晌午了麽?”
终是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段绯拍拍他的脑袋:“傻小子。”
他垂下头,脸比搽过胭脂还红。
微凉的莹白指尖突然托起阿四的下巴,他抬头,看到段绯微笑的脸,清透墨瞳柔和而带著暖意:“阿四,你是个男人,不能总是把头低下来,要学会去正视别人,这样才有气势,懂吗?”
“是,师父。”他声音比往常更为响亮,茶褐色的明亮大眼也闪著熠熠神采。
段绯唇角挑著温柔的弧度,抚弄猫儿似的揉乱他细软的发:“快起床吧,再不起,就吃不到早饭了。”
等到对方直起身子,阿四才发现段绯穿著一件淡青色的长衫,边角绣有描著银线的兰花,更显得他肌肤如雪身段修长,漆亮的乌发垂在肩头,配著精致的容貌,真正的笑靥如花。
“师父……”他忍不住唤道。
男人正要跨出门槛的步伐顿住,偏头看向他:“怎麽?”
明亮的光线包裹住段绯的身影,给人一种似真似幻的错觉。
“你会离开我吗?”问题一出口,两人都楞了片刻。
“呵。”秀长冶豔的眼尾上扬,弯成两道明月,段绯轻声回答:“我们总归是要分开的,哪有徒弟一辈子跟著师父呢。”
早就猜到对方会这般回答,阿四咬住嘴唇,脸上现出几分失落。
段绯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第三章(下)
(下)
不下斗的时候,段绯会抽出时间教著阿四读书写字,辨识明器,戏班子里的几代人都是盗墓出身,积累的宝贝自然不少。再者段绯也喜欢摆弄这些东西,老班主骂过他几次玩物丧志,段绯依旧不以为然,我行我素。
阿四虽然天资聪颖,但偏偏写不好字,段绯教他两年,写出来的东西也只能是勉强可以入眼,段绯笑著安慰他若真的写不好就罢了,可阿四性子倔强,怎麽也不肯放弃,段绯看在眼里,也只好由著他去。
书房紧靠著段绯的房间,平日阿四在里边练字,段绯就坐在他身旁看书,偶尔还会念出一两句,尽管阿四听不懂,却也会暗暗记在心里。
初春多雨,早上明明还是好好的天气,午後竟下起雨来,段绯正陪著他的父亲下棋,阿四无事可做,於是又跑到书房练字。
废纸铺的满桌都是,还没有半个字是自己满意的。阿四听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心中愈发气闷,索性把笔一扔,将写满自己歪歪扭扭字迹的纸张扔到篓子里去,又拿起一张,笔蘸好墨,却写不出半个字。
“怎麽,在跟自个儿斗气呢?”宛转动听的声音在身後响起,惊了阿四一跳,随後知道是段绯,刚想放下笔,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就从身後伸出,握住阿四的右手,替他捉住手中的紫玉狼毫。
“师父!”阿四一颤,发觉自己全身几乎都被段绯笼在怀里,对方身上的淡淡墨香溢满鼻端,不禁窘迫的想要挣出对方的怀抱。
伴著一声轻笑,发顶触到段绯熏暖的吐息,他声音里也带著笑:“若想字写得好,首先得把心静了,你心不静,如何能写出好字?”
说完,也不管怀中人紧绷的身体,径自握著他的手,浓丽的笔墨在雪白的纸上匀开。
“梦後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阿四曾听过字如其人一说,现在看到他写下两行遒劲清瘦的字迹,端正严谨中又暗蕴风流恣意,不由信服。
虽说看不太懂,可阿四也知道这是一阙未完的词,段绯却松开他的手,不再继续。
“师父,为什麽不写完?”阿四转头问道。
谁知两人此时贴得极近,他头猛然一偏,唇便直接贴在了段绯晶莹白皙的侧脸上。
阿四直觉全身都冒出能将自己烤焦的热气,四肢好似被绳索绑住般不能动弹,只晓得呆滞的瞪著眼,一动不动。
段绯也吓了一跳,少年柔嫩温热的双唇与清新的气息的确让自己有片刻的心乱,但他毕竟是久经风月的人,往後退了几步,把对方轻轻推开,面上的笑意有难以察觉的勉强:“阿四,你若是个姑娘,清白可就被我毁了。”
本是一句玩笑话,但阿四听了,眉目间竟涌起怒气,他甩开手中的毛笔,看也不看段绯一眼,直接从书房里走了出去。
内院到中院的路程虽然不长,可现在细雨霏霏,冬日的寒气尚未散尽,阿四只著薄衣,冰冷的雨丝坠到肌肤上时冷的打颤,也不肯转回去拿伞,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