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竟扬起手,劈头盖脸正要甩下去一巴掌,就看见方晗泪流满面看着自己,一巴掌无论如何也打不下来,只是骂着,“不知廉耻。不知廉耻!”
自己的儿子和挚友的儿子好上了,这真是、这真是……
方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正要昏倒,方晗一把扶住他坐下。他揉了揉太阳穴,对方晗说,“你在这里,吴樾不会死心的。去你师傅那里吧。”
方晗忍着眼泪,点了头。
方竟又道,“或者,和吴樾……就别见面了。”
心里面顿时被尖锐的东西一下划过,血淋淋的,方晗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模糊发抖,“好。”明明只是一个字,却说的那么艰难。
离开那天,皋城下了第一场雪。方晗被塞进马车里,一路颠簸而去,他吃着甜饼,是甜蜜蜜的味道,却酸楚得令他泪如雨下直至嚎啕大哭。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以前老想着离开吴樾,现在真的无法再见面了,心里却很难受很堵塞,人真是犯贱,真想再见一面,一面也好,告诉他,自己要走了。
头一次,希望吴樾能够发现自己逃走,然后会拦下马车,将他带走。他对吴樾,到现在能说什么原谅不原谅呢。那一段回皋城的路,吴樾的双眸凝望着自己的时候,里面溢出来的感情,怎么可以忽略不计。吴樾对他的关怀入微,体贴备至,又怎么可以全且归零。多少次烛火下的吴樾,坚毅的面庞被柔化,拉着他的手一遍遍说,“晗晗,我喜欢你,你原谅我。”“晗晗,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不要走。”那样的日子里,方晗永远是缄默不语,吴樾只是望着烛火将他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脊背哄他睡觉。
至今想来,能让这么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做到这个份上,是方晗万万没有想到的。所说的不原谅也好埋怨也罢,不是另一种希望吴樾了解自己痛楚的方式吗。
倘若喜欢了一个人五年,下定决心要遗忘他,可人非草木,这又岂能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当吴樾说喜欢上他的时候,他的那层冰垒就已经瓦解,被击毁只是时间的问题,倘若到最后,注定选择的还是眼前这个时时让自己欢喜又时时让自己忧愁的人,为何不在一开始就选择他,多一些两个人的时光呢?他和吴樾的这段旅程,消磨了多少时间?到现在,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给他消磨了。
他想见到吴樾,想要回答他时时刻刻会小心翼翼问的那句话。
“原谅我。”
“好。”
如果早能这样,现在还有什么遗憾呢,至少吴樾能够知道自己原谅他了,不再自责。
他从马车上滚落下来,摔断了一条胳膊,车夫胆战心惊着问他,“少爷如何?可有伤到?”
他望着那高空中坠落的苍白雪花,一瞬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嘶哑着嗓子说,“我想回皋城。他在那里,我不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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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里,方晗待在俊林山,望着被白雪覆盖的苍绿翠竹和一朵朵藏在雪海中的红山茶发呆。
沈秦又端着瓶瓶罐罐坐到他身边,望着满园寂寥的雪景,突然开口问他这三个月里头一直想问的话,“就真的这么喜欢他,哪怕知道危险也要跳马车回去找他?”
方晗不回答。
“当初,你来烧掉他的画像时,我就知道你还是放不下。如果真的放下了,又怎么会在乎这些呢。其实,你只是做给自己看,提醒自己要忘了他而已。”
“可结果,还是绕不出来啊……”沈秦叹了一口气,唇齿间有白雾缭绕。
这仿若仙境一般的世界,两个人坐在亭中央,是永无止境的寂静。
沈秦收拾好药物,正准备走的时候,微微转身,对他道,“对了,今天来了位客人,我想,大概你会想要见。”
方晗咻然起身,有点懵头懵脑,“是他?……”
沈秦拂着衣袖离去,衣带飘扬,风中白雪传来一句话,“谁知道呢……”
方晗开始没命的跑,在雪地里奔跑,雪花迷离视线落在他的眼睑,他不在乎,他不在乎!
跑过木桥,穿过月洞门,在一片九重葛盛开的花海里分花前行,呼出大片大片雾白的气息。
他看见那株光秃的槐树下,他静静站着,是依旧挺拔欣长的身姿,是乌黑的长发,飞扬的发丝和绸带,是抚触过自己眉目千百遍的修长手指和掌心,是微微一个转身……
就在睡梦中梦见无数遍的轮廓面容。
他伸去手,对他道,“我在这里,晗晗。”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二
三个月前,吴樾回到皋城就向他父亲吴斌说道要娶方晗为妻。
吴斌当即就甩了十鞭子给他,冷静下来后,再让他好好思量斟酌。吴樾却是对他说,“晗晗已是我妻,我非娶不可。”
吴斌手中沾了血肉的鞭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喘了一口气后直骂他禽兽不如。
从头到尾,吴樾不曾畏惧,曾经他畏惧过和方晗的结局,所以一直逃避他,推开他,可结果是失去他。他可以在战场上厮杀毫无胆怯退缩,却始终如履薄冰着战战兢兢害怕再失去他一次,如果再失去,他一定会颠掉。
他有生以来自有记忆起,没有喜欢过人,所以不知道要怎么留下人。也不懂得如何开口如何挽留才是正确的。明白自己喜欢方晗的时候,可能已经很晚,但他不想失去他。即便是再不擅长表达,看到方晗的时候,也会要将所有宠爱都给他,会讲好听的甜蜜的话给他听,让他至少能够感觉自己是在喜欢着他爱着他的。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些表达方式是否妥当。
譬如硬拉着方晗要和他发生关系,这件事就是一个很大的歧义。从小他的娘亲教导他,男子汉要有担当,倘若不小心碰到姑娘的手,一定要说对不起,倘若碰到手以外的地方,一定要赔礼道歉,赔礼道歉还不够,还要谢罪。再倘若同姑娘发生关系,必定要负荆请罪跪着请求姑娘家的双亲,求他们让自己对姑娘负责。
和方晗发生关系的时候,他已经想好负荆请罪,会请求方竟让自己对方晗负责到底。可到后来才知道,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也只能是在男女的范围内。
当他带着一身未结痂的鞭伤跪在冰凉刺骨的大堂内请求方竟将方晗托付给他时,方竟只是甩甩衣袖,俯视着他,“晗儿是男子,自然不需要你来负责。这件事,我同吴将军商量过,我们可以对此事闭口不提,也请你不要挂在心上。自然的,晗儿也不会介意。只是你们……”顿了一顿,他看见吴樾蹙紧的眉头道,“还是少来往的好。”
吴樾从未感觉有此刻的失落和无力,却仍是一遍遍磕着头同方竟道,“请将方晗托付于我。”
偌大的会堂里,只有他的磕头声一下下传来,一下下扣在方竟的心上。他此生从未以如此卑微的姿态做一件事,可他现在觉得这些无所谓,只要方晗到他身边,那就好。
方竟伸手指着他说着“疯了!疯了!疯了!”随后拂着衣袖不再理会他,由他身边走过。
堂外扑啦飞过几只麻雀,他的磕头声依旧。
他一次次登门拜访,却一次次遭到闭门羹,他只想知道方晗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很开心。
连着几日茶不思饭不想,终于病倒在床上,吴夫人看着消瘦的吴樾,在门外撕心裂肺着问吴斌,“你是不是真想弄死你的儿子,让吴家绝后?!”
“倘若他娶了方晗,不仅让人耻笑,到头来,吴家还是会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吗……
这个问题,真是太严重了。可是比起失去方晗,它似乎又不太严重。他真的是疯了。或许他的父亲还有方伯父都是对的,可那又能怎么样?他就是喜欢方晗,和别人无关。情深至此,任性到无法自拔。
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大的忍耐力和毅力。
他痊愈那天,皇帝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说着要将陈府千金许配给吴樾的时候,他笑了笑,知道这是父亲和方伯父的主意。
只是毅然走上前,解开官服,脱下官帽,眉眼不动道,“此生,只愿得方晗一人。即便是错的,也会一直走下去。倘若皇上非要如此,那就赐我一死吧。”
台下群臣窃窃私语,吴斌和方竟羞愧到无地自容。韩镜突然高声大笑,所有嘈杂声全部停止。
“也真是够了……”韩镜走下九级台阶,捡起地上的官帽,对着吴斌道,“倘若吴樾娶了方晗,你不仅保住儿子的性命,还可以得到一个儿子。可倘若还要纠缠下去,无非是皇上赐吴樾一死,到时候,吴家可真的是后继无人了。”
此话说的吴斌向后退了一退。
来到方竟身边道,“听闻……方夫人在方晗五岁时便因思子成疾而香消玉殒,方将军虽娶了填房,却仍旧对方夫人念念不忘,可谓是情比金坚。可倘若让方夫人知道辛辛苦苦活到二十一岁的方晗也被弄得半死不活,她会有多心痛呢。”
方竟颤抖着唇说不出话,当日送走方晗,车夫说他由飞驰的马车上跳下来,摔断了一只胳膊,他才知道,或许方晗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不在意吴樾。时常会被噩梦惊醒,醒来会对着方夫人的牌位祭拜,一个人自言自语。
楚歌招呼韩镜走过去,笑道,“为何一定要弄个两败俱伤?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吧。”
方竟突然觉得多月里一直压在心中的石头被搬空,人活到这个岁数了,所求的,也不过是子子辈辈能够幸福美满,如果方晗能够得到美满的人是吴樾,是他看着长大像半个儿子的吴樾,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走到吴樾面前,对他道,“俊林山,他在那里,你去吧。”
吴樾当即跪在方竟面前磕了一个头,对着他的父亲又磕了一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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