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奔波,周身疲惫,心里挂念谢晓风,不知道他现在哪里,不知道他吃饭没有,睡觉没有……左思右想,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了小半夜,天快要明时才混盹了过去。这一觉睡得香甜,睁开眼时窗外阴阴的,以为天还未明,起床一问才知是天又黑了,吓了一跳,急急地问小二有没有有人来找他。小二摇头说没有。他不死心,又问了一遍,小二细想了一回仍是说没有。林俊南心中焦躁,又微微觉得安定——卓青没来,就还有希望。若是卓青来了,因为自己睡觉竟然错过去可就大大地不妙了。转念又想,若是卓青来了,就算他睡着也一定会来叫他,这心宁定下来。
一面骂自己是猪头,一面命小二送上饭菜。吃过饭,坐在客栈前面的厅堂里伸长了脖子等。冬天夜长,早早就黑了。起初还有客人和小二进进出出,棉布帘子每动一次,林俊南就激动一次,却次次失望。到后来客人都睡下,店小二喂完牲口干完活儿也回了屋,那棉布帘子就再也没有人掀起了。隔着棉布帘子听见外面风声呼呼作响,却没有人声。
坐到半夜,小二打着瞌睡过来劝:“公子还是先睡吧。雪越下越大,谁会在这样的天气里赶路呢?您在这儿等恐怕是白等。”
林俊南知他说的有理,却总不甘心,叫他搬了火盆过来,给手炉里添了炭,又沏了一壶茶,放他去睡,自己仍坐着等。如此等到三更,灌了满肚子的茶,出去小解了好几回,只没有一点儿动静。眼皮渐渐沉了,伏在桌子上睡了一夜。早晨被小二推醒,头上晕晕的,他也未在意,哪知到中午时分突然发起烧来,全身火烫,动上一动就是天旋地转。
林俊南心中有事,恼怒自己偏在这时生病,这一急,病势越发地凶险起来。小二请了大夫来,浓浓熬了一大碗药给他端进房中。林俊南自下怕喝药,每次生病都得一堆人按着强灌,这一回却老实,自己抱着药碗咕咕咚咚灌了个底儿朝天。那药苦极了,几次要呕出来,他都勉强忍住,心里暗自发狠:“小谢!老子的药都是替你喝的!等你归顺了我,哼哼……”要往狠处想,却是不忍心,只得哼哼两声作罢。
他从小练武,身子根基厚,那一碗浓药下去,又睡了半日,发了些汗,身上渐渐就轻便了,只是仍旧没有卓青的影儿。他心里着急,郁结在胸,那热症缠缠绵绵的,两副药下去,没加重,也总不见好。
等到第四天,林俊南的耐性几乎被磨光,身上又不痛快,坐了站,站了坐,在客房里来来回回地兜了一天的圈子。病中精神不济,睡得稍早了些。昏昏沉沉中见一个人影儿朝自己走来,伸手拉住一看,竟是谢晓风,心中大奇,问:“你怎么在这儿?”谢晓风在旁边坐下,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想我,所以来了。”他眉眼间是少有的温柔,目若秋水,盈盈地望着林俊南。林俊南心中感动,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我只道你心中全然没有我,原来是我想差了。”谢晓风道:“我心里有你。”林俊南又惊又喜,把他的手背拿到唇边亲吻,觉得他手凉如冰,问:“你手怎么这样凉?”谢晓风道:“外面下雪呢,可冷了。”林俊南把他的手拉进自己怀里,搁在胸口上暖,一面说:“小谢,我以前待你不好,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待你,再不叫你受委屈。”谢晓风笑道:“这是真心话么?”他连忙点头,发誓:“有一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谢晓风望着他只是笑,他急了,问:“你不信?”谢晓风望着他,轻声道:“我再不信任何人的,待我看看才敢信你。”林俊南不知他要怎样看,正觉得奇怪,忽见谢晓风掌中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剑,剑光一闪,直向他心口刺来!
林俊南大吃一惊,“唉哟”叫了一声,折身坐起。
一室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恍惚了片刻才明白刚才是做了梦。喉头微有些甜意,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延,他拿手背抹了一把,晃亮火折一看,被面和手背上都落了几点红星儿。他心头掠过一阵寒意,手微微一抖,火折子落在地上,地板上凉气重,登时将火光掩灭,眼前又是一片漆黑。林俊南回想梦中的情景,谢晓风手那样冷,脸色十分苍白,竟似是个死人。想到“死”字,心头突地一跳,不敢再往下想。呆呆坐了一会儿,突然悲从中来,忍不住伏在膝上失声痛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远远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似是朝着这座客栈而来。到后来,那蹄音清晰起来,约摸有两三骑的样子。林俊南拿了衣服急急穿上,胡乱蹬上靴子推门奔出去,正是越急越乱,脚在门槛上一绊,一只靴子飞了出去。他只好回来穿好,这才急急奔下楼去。一路狂奔,刚将客栈的大门推开,便对上了一双冷峻的带着微微倦意的眼睛。不是别人,正是卓青。
第十章
浓重的血腥味迎风送入鼻中,林俊南心头一阵狂跳。眼光微移,落在卓青和他怀里的人身上。房檐上挂着两盏小小的风灯,光线凄迷,打在他二人身上,映出一片斑驳的血迹。林俊南仿佛被人拿了把大锤子在胸口猛砸了一记,五脏六腑都抽搐起来,心里一阵迷乱的惶恐——梦吧,是梦吧,刚才的梦根本还没有醒,现在仍是在梦中吧?
卓青低声问:“你的马呢?”
“……马厩里。”林俊南机械地答,那声音恍恍惚惚不像自己的。
“我把敌人引开,你带他走。”卓青微一点头,两名骑士掠入客栈中,片刻功夫牵了褚连城赠给林俊南的宝马出来。
林俊南被卓青送上马匹,接过卓青递上来的昏迷不醒的谢晓风,觉得手里一温,握住了一样小巧玲珑的东西,耳中听卓青道:“往南走,去郾城找神医徐明春,把这个给他,他自会帮你。”林俊南这时才渐渐相信自己是醒着的,这不是梦,心一沉,惊惧又深了一层。
卓青低喝:“还不走!你要等他断气?”
林俊南悚然一惊,卓青在马臀上击了一掌,马嘶鸣一声奔了出去。林俊南急忙揽紧马缰,转头回望,见卓青一身血迹,立在风灯下,脸上是从所未有的冷峻。卓青说话中气不足,显然是受了内伤,小谢昏迷不醒,受伤想必也不轻,不然卓青怎么会有那句“你要等他断气?”林俊南不敢往深处想,却又容不得他不想,片刻间,无数念头在脑中呼啸飞掠。
奔到城门处,那里还落着锁。城门守卫惊问是谁,被他点了穴,取出钥匙,开了城门扬长而去。
天色微明时,林俊南勒住马,抱着谢晓风跳下地查看他身上的伤。这一看,如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了个透心凉:谢晓风胸前、腿上的衣服上满是干涸的血迹,脸色苍白如纸,眼睛紧闭,呼吸细不可闻。林俊南自小跳脱胡闹,短短近二十年的生命里闯过无数的祸,临过无数的凶险,却都不及这一刻的恐惧。那一种虚脱般的寒意直侵入脊髓里去,冷得全身血液都似凝结,脑子里转不动圈,只是冰海漫顶般的绝望。
“小谢?”林俊南无力地轻唤,声音干涩颤抖。
谢晓风眼睛紧闭,眉毛也不似平常那样横着,显出异样的温顺安静。林俊南心里越发地慌乱,拍着他的脸叫道:“喂,你睁开眼呀,跟我说话呀。”谢晓风仍旧一动不动。林俊南呆呆看着他,只觉心里乱糟糟的,理不出一点儿头绪来,抱紧了他,想要说点什么,一股酸涩的气别在喉中,嘴一张一合,竟吐不出音来,伸手推他晃他,谢晓风只是不动。他急了,低头吻住他的唇,吮吸、咬啮、挑拨,从前谢晓风最恨他碰他,简直是碰一次见一次血,可这时无论他怎样动,谢晓风都没有任何他回应。吻着吻着,林俊南的眼泪忽然就下了,死死地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口,想要痛哭一场,却偏生哭不出,眼泪决堤了般往外涌,一会儿功夫在谢晓风胸前浸湿了一大片。
流了一会儿泪,又想这样也不是办法,只得收了泪抱谢晓风上马往前赶路。一时想着要赶快赶到郾城才好,一时想也不知他能不能挨到那里,一时骂自己不该这样咒他,一时又想:“老天爷啊,菩萨啊,不管是哪一位真神,只要教他不死,我给你老人家铸金身,烧长明灯。”一时又想,小谢武功高得很,从前中了毒,背上挨了那样狠的一刀都没有死,这次想必也不会有事。
这般忽喜忽忧、情煎如沸地往前行出十余里,来到一座繁华的小镇,叫做牛家店,一路问去,寻了镇上最好最大的一个医馆。大夫揭了衣服,看伤口已处理包扎过,又把了脉,微微摇头:“这位小公子受的是内伤,脏腑给震坏了,不过是拿参吊着一口气,神仙也救不了,还是准备后事吧。”
林俊南勃然大怒:“你救不了他,未必别人救不了!”抱了谢晓风就走,想想不解恨,咣咣几脚把医馆的大门踹了个稀巴烂。那大夫见他衣饰华贵,骑的是匹宝马,又是这般恶相,满腹委屈不敢吭声,唯唯诺诺地看着他出门而去。心里正哀叹今日晦气,却见他又回转来,心中呻吟一声,露出畏缩的神色。
林俊南喝道:“把你这儿最好的人参拿出来!”
大夫正犹豫,林俊南眉峰一挑,满面戾气,“你看我付不起银子?”
大夫不敢多话,看他一副贵公子模样,料来是有银钱的,只得取了个盒子打开给他看,“这是最好的了,公子请看。”
盒子里几只小参,细细的没个模样。林俊南出身富贵,年关时下面总会孝敬上来各色玩艺,米面珠宝飞禽走兽什么都有,自然也少不了上好的大参,他虽不留心那些东西,倒还有几分见识。只一看就知道这参实在一般,一股子邪火上来,一拳砸在柜台上,恨声道:“你当大爷是土包子?”
那柜子是用上好的黄杨木制的,木质极硬,这一拳下去竟砸了个大窟窿,林俊南的手也不好过,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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