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晓风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原来你是找他的。”
林俊南看这两人打哑谜,好奇心上来,问:“他要找的到底是谁?”
谢晓风道:“他要找的是我师父……原来师父姓古,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林俊南奇道:“你自己的师父,你不知道他姓名?”
谢晓风淡淡道:“师父不愿提起过往,连姓名都不愿意提。他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他的姓名。”
林俊南心思灵敏,看了看龙庭月,忽道:“你师父不愿提及过往,看来别人却不肯放开。”
谢晓风淡淡道:“他不肯放开又有什么用?”
龙庭月苦笑道:“我知道他不愿意见我,迫不得已只好拿你们逼他出来。却不想遭了这一群恶狼,险些把命送掉。天意……嘿嘿,天意高难测啊。”
谢晓风道:“不管你和师父有什么瓜葛,你从哪里来,仍回哪里去吧。”
龙庭月沉默良久,缓缓道:“我和他的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我找了他整整九年,只想再见他一面,问他一句话。”
“什么话?”
“九年前,离开青城的时候,我心里有很多话想问他,千言万语,千头万绪。我恨过他,怨过他,甚至有过一剑杀了他一了百了的念头。可他决心退出江湖,连一点线索都不给我留下,我再恨,再怨,也找不到他。九年,时间可真长,也不恨了,也不怨了,我对他……只剩下思念……想要在有生之年再见他最后一面……我想问他,在他心里我究竟算是什么……他怎么能走得那么干脆……他可真狠,真狠啊……”龙庭月神态潇洒,微笑着,眼中有水光闪动起来。
夏夜的草原广阔、深遂,星星仿佛嵌在蓝色幕布上的宝石,闪亮、璀璨,星光如醉,却不及龙庭月眼中的浓情,那一份黯然情怀仿佛陈年的酒,他自己醉了,连谢晓风和林俊南都尝到了时间酿成的酒的苦涩醇厚。
谢晓风沉默了片刻,字斟句酌地说:“不是我不肯成全,而是,你来得太晚了。”
龙庭月脸色苍白起来,眼角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谢晓风道:“我遇到师父的时候他受了重伤,将养了两年,外伤好得差不多了,内伤却一直不见好,又挨了三年,师父油尽灯枯而去。”
龙庭月脸色惨白,全身的精气神儿仿佛陡然间尽被抽去,躺在那里像个死人一般。
林俊南看得心头不忍,向谢晓风道:“不如带他回去。就算见不到人,也在墓前祭奠一番,也算不负这九年的奔波。”
谢晓风用古怪的眼神看了林俊南一眼,垂下眼皮淡淡道:“也好。那么龙先生就随我们走一趟吧。”
明月照人来五 故人来
龙庭月本就清瘦,短短六天憔悴得仿佛换了个人。
谢晓风和林俊南的木屋建在半山的枫树下,夏季还不怎样,到了秋天,枫叶被霜打成艳红色,漫山斑斓,那才叫好看呢。离开十多天,桌子上生了薄薄的尘土,林俊南取了水里里外外洒扫,忙了小半天,放下袖子看去,窗明几净,空气清新,心里觉得快活极了。谢晓风弄好吃的东西端上来,不过是平常的稀粥,还有几样野味小菜。
三人坐下用饭。龙庭月看看林俊南眉眼间压都压不住的轻松快活,心里的苦一层层上涌,咬了一口馒头,哽在喉间再也咽不下去。
林俊南和谢晓风觉出他的异样,不动声色地收敛了面上的一切表情。
龙庭月勉强笑了笑,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出去走一走。”不待林俊南和谢晓风答话,他便已走了出去。
小腹上的伤还未曾好,每走一步仍是痛得厉害,汗意一层层地布上来,他咬牙坚持,只觉得脚步虚浮,心里一阵阵的发慌。
日色将晚,远山苍茫,夕阳斜照,这景致说不出的寥落。
龙庭月按着小腹在一方大石上坐下,看着那一轮血似的太阳慢慢沉没于远山云海中,彩霞散去,天色由绛色转为绛灰、薄灰,一轮弯月徐徐升起,将清辉洒向草原山岭,勾勒出远山的轮廓。
休息了一夜,第二日谢晓风和林俊南准备了酒水祭奠之物,仍以担架抬了龙庭月往山上行去。转到后山,沿一条狭斜的石缝往下走,越走越深,来到一方小小的山谷,只见一片青青翠柏之下一座矮坟,坟前连石碑都没有,只垒了几方白石做标记。林俊南跟着谢晓风在天山住了近一年,还是第一次到这个所在,不由好奇地四处张望。
谷中有一座石洞,洞中石床石几俱备,上面落满灰尘,显是久未使用。卧室的石床边有一座石架,摆满石雕,有山羊有羚鹿,无不活灵活现、小巧可爱。
林俊南看了,心想:这古天行竟是个妙人,可惜死得早。
他伸头往外面张望,见龙庭月跪坐在坟前,形容枯槁,一副梦游般的神色。谢晓风若有所思地站在龙庭月身后,脸色怪怪的。林俊南在石床上坐了片刻,想到古天行在这里也不知自己住了多久,想到龙庭月九年苦寻,只寻到一座孤坟,心里渐渐生出种深深的怅然来。
林俊南步出石洞,悄悄站到谢晓风身侧握住他的手。谢晓风略作回顾,见了林俊南眼中神色,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龙庭月忽道:“他死前可曾说什么?”
谢晓风道:“师父让我记得把风干的羊肉收起来。”
龙庭月怔了怔,笑起来,一面笑,手捂住了嘴,好一会儿张开手一看,手心里呕了口血,红殷殷的刺人眼目。
林俊南心肠软,看不得他这个样子,捏了捏谢晓风的手道:“你好好想想,你师父那时有没有说别的话?”一面说,一面杀鸡抹脖子地朝谢晓风使眼色。谢晓风垂了眼睛不看他,漠然地摇了摇头。林俊南又气又急,苦于不能发作,更不能掰了谢晓风的嘴教他说安慰人的话,心里只是骂他笨。
龙庭月撕下一片衣服,擦了擦手抛开,道:“我想在这里住上些日子,你们尽管做你们的事,不用管我。”
林俊南忙道:“这里一个人住太冷清,不如我们陪陪你。”
“是啊,一个住这里太冷清……古大哥,你一个人在这里这么久,你寂寞不寂寞?”龙庭月喃喃自语,半晌方道,“你们去吧,我想一个人留下陪他。”
谢晓风道:“既是如此,我们就告辞了。”
林俊南心里转的却是别的念头,又要说什么,被谢晓风强行拉着离开:“不要打扰龙先生,我们过几天再来。”
出得山谷,林俊南忍不住抱怨:“没见过你这么心狠的人,安慰人家两句会死人吗?”
谢晓风看着林俊南,忽然微微一笑:“其实,师父曾经交待过一句话。”
“什么话?”林俊南顿时来了精神。
“师父说,如果来的是别人也就罢了,惟独有头小犟驴,他曾传折梅手给那人,若是那人寻到此处,他是断然不能再安生的。”
“这是什么话?难道龙庭月还能把他从地底下挖出来?”
谢晓风眼中神光流转,微笑道:“若有一日我失踪不见,你千万里地去找我,找到时只见了一方墓地,不把墓挖开看一看,你会甘心吗?”
他话未曾说完,被林俊南一把捂住嘴:“呸呸,你不死,你永远也不死。”
谢晓风轻笑道:“我不是说假如吗?”
经了屠狼之役,林俊南后来想一回怕一怕,此刻仍觉得心有余悸,抱住谢晓风闷声道:“假如也不行!”
谢晓风听他呼吸粗重,声音微颤,一颗心渐渐软下来,柔声道:“嗯,我不死,永远也不死,永远陪着你不分开。”
两人相拥良久,牵手向山上走去。其时月色如水,山色如洗。
走了一会儿,林俊南突然想起一事,惊道:“你刚才的意思难道是……难道是……龙庭月要挖你师父的墓?”
谢晓风道:“他要是不挖,倒是不正常了。”
林俊南狐疑地看了看谢晓风。谢晓风神色平静,嘴角一抹淡淡笑意。林俊南心念疾转,失声道:“难道古天行没有死?”
谢晓风眼珠转了转,顾左右而言它:“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林俊南朝天上望去,新月如钩,斜斜挂在天上。他张了张嘴,再找谢晓风时,谢晓风已施展轻功飞掠到十丈开放。林俊南心中突然一片雪亮,回头朝山谷方向望了一眼,眼中露出一抹笑意,转身追谢晓风,口里道:“你真心狠,这么折磨人家!”
谢晓风笑道:“谁叫他抓了你去,害得我们差点葬身狼嘴。”
林俊南哈哈大笑:“你呀你,我可是再不敢得罪你。”
谢晓风停步回望,待林俊南追上来,挑眉笑道:“没有今天的事,你就敢得罪我吗?”
林俊南拱手叹道:“不敢不敢。这天山上尽是野鹿啊野鸡的,人只有你这一个,得罪了你,我寂寞的时候还找谁压住疼爱?”
谢晓风脸一沉,哼了一声,恶狠狠地瞪住林俊南,眼中的光危险起来。
林俊南揽住谢晓风的腰,又道:“想我从前也曾倚红偎翠,也算见过世面的,但这样柔韧的腰身还真少见,真是爱不释手……唉哟,痛痛痛!痛死了!”肚子上爆炸开的痛激得他大叫起来,痛苦不堪地弯下腰去。
谢晓风在他屁股上补了一脚,冷冷说:“不许碰我,半个月!”
林俊南哀声叫:“小风风——”
谢晓风声音冷酷决绝:“一个月!”
林俊南不敢再吭声,小心翼翼地跟在谢晓风身后。谢晓风轻功高绝,步履轻盈,林俊南从后面看着他,只觉他的背影,他微微扬起的脖颈,甚至那迈步甩臂的动作,无一处不美好,无一处不令他怦然心动。
月色是这么的好,山谷里,龙庭月面对空空如也的墓穴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古天行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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