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镯的目光在景彻和阿公之间转了转:“阿公你认得他,他是百里公子的朋友,现在也是巴镯的朋友。”
阿公看着景彻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笑了一下,将烟枪在脚底磕了嗑,嗑出一地烟灰,他说:“进来说吧,外边有风。”
寨子里灯油珍贵,不到晚上,或是不需要用的时候便不点灯,巴镯家的竹楼里背阳,白天屋子里也是暗暗沉沉的,越发显得阴湿。
巴镯扶着景彻躺下,在他的头上敷上冷水浸过的毛巾。
“生病了吧,我说什么来着,你们年轻人,耐不得我们这儿的天气的。”阿公嘬嘬两口烟,道。
天气倒不是主要原因,真正原因,还不是因为……
景彻不想解释,也没有一点精神,看起来病怏怏的。
阿公闭上眼睛,仰起头深吸了一口空气,睁开眼睛的时候道:“你身上戾气真重。”
景彻默然,近二载时光,哪一天不是在要杀了这人,要杀了那人中度过,杀人似乎成了如吃饭一般平常且必要的事情,也是他在筑云庄里唯一的作用。
但是没有人问过,他是否愿意。
也许在重宵的意识里,景彻不论怎样,都已经成了“顺从”的代名词。
景彻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不愿意说话?”阿公问道,见景彻把目光移开,看着墙壁,便又回头对巴镯说,“你出去玩儿会儿吧。”
巴镯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会意般的一笑:“嗯。”
听见巴镯又蹦蹦跳跳地下了楼,阿公这才放下手中的烟枪,手搭在膝上,道:“我当你是来找谁的,原来是那位百里公子,不过想想也对,是该有个人来救他。”
风声细碎,叶儿轻拂。
景彻一惊,转过头来看着阿公:“救他?”
阿公叹了一口气:“原来你不知道,那不说也罢,不说也罢。”说完,站起来,仍旧是一步一颤地走到房间一角,往烟枪里塞着烟丝。
景彻不知阿公是什么意思,心中竟然是着急万分,不由坐了起来,连额头上的毛巾也掉落了下来:“烦请老人家言明,‘救’一字何解?”
烟雾从烟枪里袅袅冒了出来,阿公摇摇头,道:“那孩子,被苗疆王拿来做药人了,以我看来,身上前前后后不知道试了多少次药了,怕是折腾得够呛。”
“不可能!”景彻脱口而出。
他是十里斋的斋主,是瞻玉公子,是江湖百晓生百里芜弦,是……是自己三番几次都无法对付的人。昨晚,他的笑容,还是与以往无二,自论剑大会与自己分离,不过是三个多月的时间,怎么可能现在沦为他人的药人!
阿公道:“你看不出是该的,我养蛊许久了,怎么还能看不出。”
景彻仍是不敢相信,他不知百里芜弦到底是有何事相求,竟然如此糟践身子,去做别人的药人。想那日苏念池曾说最讨厌不珍惜自己身体的人,如今自己与苏念池换了角度,不禁觉得这话的确是如此。
阿公又是一声叹息:“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是听说,那孩子因是有事相求,才被苗疆王相胁的,可怜啊可怜。”
未等阿公说完,景彻便掀了被子下床,往门口走。
“贸然前去,去送死的?”阿公不动,眼观鼻,鼻观心道。
景彻的脚步顿了顿,脑中晕眩,只得扶着门框。
阿公又说道:“你既不是来救他的,此刻又是要去做什么的?”
景彻的手在门框上捏紧,捏得骨节发白,声音从牙缝间硬生生地挤出来,像是恨入骨髓:“去揍他。”
阿公笑着点点头:“你们年轻人啊,我已是不懂了。”
景彻也不回头,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刚出去的时候被冷风一吹,没犯晕,倒是吹出了几分清醒。
第二十二章
终于知道他那天为何让自己走,也知道了他为何一直做戏给别人看。
景彻恨恨想,待回头找到了百里芜弦,一定在他的左右脸上各来一拳,不,最好肚子上也加一拳,直打得他倒下去再爬不起来。原来当初不能让百里芜弦死,是因为重宵下令要带活的回去,而这一次,他同样不能死,要死也只能死在自己手上。
景彻隐隐约约之中有一个猜想,关于百里芜弦来苗疆的原因,和他所求的东西,景彻摇了摇头,他不能自作多情。
因守卫等人已经认识了景彻,所以一路放行,并未多加阻拦。
略有耳语,在景彻身后响起,他回头,望向那说话的二人,两人都是一惊,随即眼神闪烁。景彻就站在原地,盯着那两人,其中一人只好挪了步子过来,轻声道:“景公子,百里公子不在,您要不回房里等着。”
景彻的声音无起伏,冷中带硬:“好,我在房里等他。”
那人唯唯诺诺地点头,在景彻的目光里打了一个哆嗦。
在房间里等了约有两个时辰,百里芜弦才被两个人架了回来,进来的时候头是垂着的,似是累极,汗从鼻尖滴下来,脸色苍白无光,呼吸微弱。
架着他的那两个人推开门,便惊讶地喊道:“景公子?”
百里芜弦猛地抬头,惊愕地看见景彻站在自己的面前,面色不霁,忽然间浑身像是又有了力气,冲上来揪住他的衣领,怒道:“不是让你走的吗!”
景彻掰开百里芜弦的手,不语,双目澄澈地看了一会儿对方的双眼,然后双臂环至百里芜弦的腋下,轻轻将他抱住,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
百里芜弦愣住,双手垂着。
“看什么,”景彻冲那两人道,“还不快退出去。”
那两人红了脸,急忙低下头,将房门带好,退了出去。
百里芜弦想要伸手,同样回抱住景彻的时候,对方却将他推开了,任他的双手空落落地滞在空气中。
“我走了,留你在这儿找死,是么?”景彻坐在桌子旁,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碧色茶水从茶嘴汩汩而下,一滴未漏地落入杯中。
百里芜弦收回了手,脸上没有一丝窘色,他懒懒一笑,撑着桌沿坐下来:“我死了,不正好遂了你的意。”
“哼,”景彻板着脸,“你死了,我杀谁去。”
百里芜弦涎着脸皮凑过来,勾起一边的嘴角,邪气十足:“就知道你心疼我,来,让我看看,身上还痛不痛。”
房里像是还留着昨夜淫靡的气息,听百里芜弦这么说,景彻倏然站起来,挡开他伸过来的手,脸上滚烫:“滚开!”
百里芜弦耸肩:“方才还不如叫那两个人别走,你似乎只有在别人看着我们的时候,才愿意与我亲热。”说完,他抬起手,作势欲拍,想要唤人来。
三枚银针飞出,恰好从百里芜弦的指间穿插而过,景彻冷冷道:“再胡闹,就把你钉在墙上。”
“小景,太凶不好,容易老。”
景彻根本不理他这句话,仍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捏上百里芜弦的手腕,拽着他就往外拖:“跟我走。”
百里芜弦轻轻巧巧地动了动手腕,便挣脱开来,笑问:“为什么要跟你走,我在这儿吃得好住得好,皇上都打不下来的苗疆王现在是我的兄弟,跟你走了又有什么好处?”
“当药人当得这么开心,天下恐怕也只有你一人了。”
百里芜弦翘起二郎腿:“当药人有什么不好,苗疆王不缺药人,要不是看我身体好,想当还当不上。”
早知道百里芜弦哪会这么轻易被扯走,景彻重新抓住他的手腕,扭到自己面前,沉声道:“你很喜欢当药人,那我偏偏就是不让你当!”
百里芜弦讽刺般地笑道:“我当我的药人,与你又何干?”
手腕被景彻擒得生疼,但是这回百里芜弦没有再挣脱,就这么任他抓着,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一分分传过来,久久流连。
景彻缓缓道:“你的命你不要,我要。”
叹了口气,随后反手,把景彻往自己身前一拉,让他坐在自己的膝上,百里芜弦紧紧抱着他,垂头吻下去,双唇如胶似膝,只恨不得此生再也不分开。景彻慌乱,百里芜弦却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示意他搂住自己。像是在这个毫无余地的吻里迷失,他闭上眼,双手都攀在百里芜弦的颈间,伸出舌头试着回应对方,百里芜弦惊喜,只将头埋下去的更深,与他互相啮咬。
景彻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心跳声如擂鼓,百里芜弦一定也能听得到。
景彻还是忘了,要在他脸上,肚子上一共打上三拳的事情。
可是,如果时间能够定格在这个时候,在没有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该有多好。
无奈,千里搭长棚,没有一个不散的宴席,终有一日,人去,茶凉,楼空。
一吻平息,景彻的脸已经是通红,他的手仍吊在百里芜弦的脖子上,只是没敢抬头看对方。百里芜弦方才掠去了他的大半呼吸,现在终于喘上了气儿,胸口起伏微微有些急促。
百里芜弦惊道:“小景,你发烧了。”
不论是因为发烧,还是景彻羞于说出口的其他原因,他的脸都烫得太不正常,百里芜弦关切地摸了摸他的额头,眉头皱起。
景彻用手背给额头降温:“这个没事。”
“小景……”百里芜弦忽然喊他。景彻应了声,抬眼,正好与百里芜弦的眼睛对视上,他发现,百里芜弦的脸上,也难得染上了些红晕,只听他说:“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了,我很想你,昨天晚上,说着要你走,实际上……”他深深呼了一口气,“你发烧,我很难过,昨天晚上,是我糊涂了。”
一日不见君,思之如狂。
景彻看着他,听他说出了这些话,他稍稍鼓起了一些勇气去猜想,或许,或许百里芜弦是喜欢他的吧。
抱紧了景彻,百里芜弦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小景,离开筑云庄,到十里斋来,我便与你走。”
听了这话,景彻费力地想了下,这才明白过来,猛然从百里芜弦身上站起来,忽而睁大眼:“什么意思?”
百里芜弦看着景彻诧异的表情,眼睛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