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风佑没有再阻止穆浮香,而是将自己的剑也拔了出来。
文洹的手紧紧地按在胸前,呼吸吐纳,站在风佑身侧,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却异常坚定。
凤佑眉梢微挑,轻笑道:“韩前辈以为,凭着强取豪夺、囚缚禁锢就能将夏翎留在身边吗?今日你若杀了我们,杀了先生,能保证她一辈子不会知道真相吗?”
韩煜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半晌才轻叹道:“若是除了强取豪夺、办缚禁锢再也没有办法将她留在身边,迫不得已也只能如此。抑或,你告诉我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永不离开我,我便饶过你们性命,如何?”
风佑脸色僵硬,一口血差点儿喷出来。生平第一次见识到,原来人还能无耻到这等地步。被这种人爱上的夏翎,真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
曲临渊粗略检视了一遍夏翎的身体状况,一时竟未能判断出她为何会昏迷不醒,心中不由得焦虑不安。他不愿应付眼前的情况,抱起夏翎,转身便朝左侧的药房走去。
韩煜手腕微动,一个剑光呼啸而去,却在中途被另一道剑光迎面接上,只听“轰隆”一声,那张方才还躺过夏翎的大床瞬间粉碎,棉絮散了一地。
药房昏暗的光线下,一个人影缓缓由模糊转为清晰。那是个身穿粗布麻衣,外表看上去三四十岁的男子。他的手中握着把呈蛇形的奇怪武器,面容冷峻青白,犹若厉鬼。
如果此时夏翎醒着,一定能认出来,此人正是三百年前在破碎虚空中击退慕容邢的影鬼木成修——曲临渊当日信口冒充的名字。
“木前辈,你可出来了!”路遥扑到男子身边喜极而泣,“我还以为少爷要被杀了呢!我说韩前辈,三百年前怎么说我们少爷也从慕容邢手中救过你一命,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韩煜漫不经心地笑道:“百年前,曲医神想要木冢银沙,韩某冒死闯龙域取来。六十年前,凫峦帝国黑刹七影围攻曲家,也是韩某接到消息前来解的围。我与你们曲家向来是恩怨两清,从不拖欠。不知在下还欠了曲医神什么?”
路遥顿时语塞。不得不说,这些请求少爷并不知晓,一切都是自己接洽联络的,所以最没有资格说韩煜恩将仇报的,就是他。
“我最后说一遍。”韩煜执剑向前,连看都未看木成修一眼,赤红妖艳的光芒在他墨黑瞳眸中跳跃闪烁,“曲临渊,将她还给我,别逼我大开杀戒!”
曲临渊眉头紧皱,缓缓回身,俊秀面容上寒霜一寸寸凝结,终于松手将怀中的女子递向木成修,寒声道:“她本就不是你的。韩煜,你当真以为血魈魔体凝契,就毫无破绽了吗?”
白皙修长的手指缓缓松开,带着万分的不安和留恋,曲临渊将怀中的人交拖到木成修手中。然而,他的十指还未松脱,昏睡的女孩却突然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她的脸色一片苍白,颧骨上却突然泛起不正常的艳红,目光迷茫而无神,呼吸心跳更是微弱到似有若无。
“阿修,阿修……”女孩苍白干裂的唇瓣间吐出撕心裂肺的呼唤,“阿修,我什么都看不见。雨打湿了衣服,那么冷。所有人都想要圣覃丹,师兄以身种魔却什么都做不了。阿修,我该怎么办?找不到你,我该怎么办?阿修……”
曲临渊心口痛若灼烧,猛地缩回手将她重新拥入怀中,哑声道:“我在 夏洛,我在这里。”
安抚的话语让女孩双颊的赤红逐渐褪去,她紧紧蜷缩身体,将整个脑袋埋入熟悉的怀抱中,寻求安全的避风港。可她的身体却依旧在颤抖,而且越来越单薄冰凉。她的双眉依然紧皱,仿佛有什么在梦中抓住了她,让她感到恐惧绝望,却无法逃脱。
曲临渊低下头亲吻女孩脆弱颤抖的后颈,护若珍宝,低哑轻语:“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夏洛……”
“哗——”
阴煞如死神镰刀挥砍的剑气呼啸而来,夹杂着扭曲时空般的汹涌与狂炽。风 佑、文洹等人通通被掀翻在地,整间屋子,甚至整个芥子空间都在剧烈摇晃。
韩煜站在原地,手中的剑一点点举起,脸上再没有半分笑容,脸色甚至比曲临 渊更惨白,可是瞳眸中的赤红火焰却如要将他吞噬般疯狂燃烧。
“你叫她夏洛。”韩煜哑声道,“叫她夏洛!很好!”
原来,这世间能呼唤这个名字的人,不是只有自己一个。
他等这个名字等了三百年,步步谋划,机关算尽。他在数千个日夜呼唤着这个 名字,每一寸相思都痛入骨髓。可是如今,这两个字却从另一个男人口中吐出来。
仿佛因果轮回般,二十年前自己亲手种下的孽,已然生根发芽,盘踞成没有退 路的死结,到今日终于啃噬他的心魂,让他痛不欲生,却无能为力。
胸口突然一阵火烧火燎般疼痛,韩煜偏头吐出一口鲜血,猩红的嘴角缓缓勾 起,犹如细雨蒙蒙下的青涩少年,露出蒙昽羞赧的微笑。
“临渊,马上走!”木成修清冷的声音中夹杂了几分惊慌,厉声道,“离开 这里!”
稍弱一些如路遥、穆浮香等人巳然跌倒在地,满脸惊恐,动弹不得。
整个芥子空间突然如被卷入旋涡般剧烈扭曲,坚固的房子、土木山石纷纷崩 塌,天摇地动。
文洹一把将风佑护在怀中,抵在胸口的手青筋暴起,眼中露出决绝之色。
韩煜手中的黝黑长剑上忽然泛起一道赤红的光芒,瞬间将他与赤猷剑一起笼罩。刺目的光芒吞吐着殷红的火焰,衬着韩煜脸上腼腆的笑容,颤人心神。
夏洛,我不会让你有离开我的机会,天荒地老,永无可能!
芥子空间中只听得到碎石落地的声音。房间内外,几乎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却 无法发出声音,因为惊恐,因为惶惑,因为措手不及。
在这如魔似幻、毁灭来临的时刻,在这死亡笼罩的静寂中,女孩轻若风吟,痛 楚绝望的祈求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房中每一个人耳中。
“救救我……韩煜,救救我……”
卷六
第一章 百年契约
外面已是更深露重,午夜时分,芥子空间中却亮如白昼。
芥子空间在整个修仙界中都是厉于弥足珍贵的灵宝,便是普通的神器都无法与 之比拟。韩煜手中的墨兰轩自然也算是一个,却远不如这个浑然天成,灵气浓郁。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芥子空间,不如说是一个超脱于尘俗的世外桃源。桃源中有 山有水,有草木郁郁葱葱,也有溪涧鸟语花香。
韩煜独自一人站在空间中唯一的小型瀑布前,任由瀑布的水溅落在自己身上, 寒意及体,却一动不动,恍若入定。
许久,一个人影自主屋中出来缓缓走向他,眉目深刻俊朗,眼眸却是深沉的暗 紫色——正是文洹。
走到韩煜身后几步远处,他停下脚步躬身道:“敖洹见过韩前辈!””
“这数十年,你身在绝灵域无法回应我的召唤,我可以不再计较。”韩煜没有 转身,负手在后,望着飞流直下的瀑布,淡淡道,“她与临渊是如何相识的?一 五一十说清楚。”
文洹脸色微微发白,剑眉紧蹙,沉吟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低声回答了他的 问题。
半个时辰后,文洹停止了讲述,浑身紧绷地站在韩煜身后,听着他轻描淡写地 回了一句:“百年前我助你脱离无边海时所订立的契约,就此一笔勾销。”
文洹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握紧,眼底的自我厌弃和痛楚一闪而逝——以出卖先生 换取的自由,他有什么资格享受?龙族的存亡,父星和弟弟的安危,他怎能置之不理?
百年前,韩煜为取得龙域中木冢银沙而独闯无边海。其时,他的实力并未如此刻般强大到逆天,甚至比修为还远不如当时的父皇。可他手中却持有夕阙、赤猷两件太古神器。
父皇觊觎他手中的神器,假意结交,诱骗他进入无法动用灵力的龙域,率千万海兽对他进行残酷围杀。韩煜身受重伤,九死一生,却奇迹般地逃出重围,将龙族搅了个天翻地覆。
那时,他唯一的妹妹敖月被迫远嫁穷奇,拼死抗争却还是被父皇毫不留情地扔上了花轿。他极力反对,甚至不惜忤逆父皇,却反被穿锁了龙骨,封印九成实力,痛苦不堪。
那时他年少冲动,血气方刚,对那个皇族,那个所谓的父皇厌恶痛恨到了顶点。为了解除封印,他远远逃离,甚至不惜与韩煜订立契约——在他有生之年,只要韩煜召唤,他必赶来为其打开龙域之门。为此哪怕叛离整个龙族,也在所不惜。
龙域是整个龙族的埋骨所在,神龙木更是龙族存亡的根本,一旦遭人肆意破坏,白龙族一脉必然元气大伤,甚至有灭顶之灾。百年前,他并非不知契约的严重性,只是对父皇的绝望,对龙族传承的厌恶,让他丧失理智,任意妄为。以至于此后数十年,他宁肯躲在绝灵域中碌碌无为,也不愿回归修真界等待韩煜的召唤。
“先生若有什么不测,夏翎必然会痛不欲生。韩前辈应该知道,活人永远争不赢死人。杀戮只会让你输尽手中本来握有的筹码。”文洹低下头,哑声道,“敖洹言尽于此,望前辈三思而后行,告辞!”
文洹躬身后退,悄无声息地离去,对韩煜仿佛没有半分影响。韩煜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任凭沾湿的长发轻拂过他的眉眼,遮去瞳眸中妖冶的赤红。
突然,手上的储物戒亮起微弱的光芒。他眉梢微挑,神识轻动,戒指上方清晰的影像已然展现在面前。
影像中是柳笙焦急的面容,没有半分纠缠,便禀明噩耗:“主人,沈清挣断了玄铁冰晶链,正在暗室中发狂。”
韩煜眸光微微一暗,蹙眉道:“他还未逃离暗室?”
柳笙点头道:“暗室四壁有主人灵息所布符阵,他一时未能逃脱,但恐怕撑不了多久。”
韩煜悠悠一笑,正要开口吩咐,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想起男人狂烈仇恨的眼神和幽冷阴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