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支吾吾的……噢,我明白了!早上我抽屉里那封肉麻的信就是你写的?”男孩恍然大悟,又看了她两眼,充满狐疑和嘲弄,好像在说,你这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可毕竟他还是个年轻男孩,面对纠缠的爱慕者,理直气壮的同时掩不住有些脸红。
“啊?”这是哪跟哪呀?桔年云里雾里。
“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大老远就为了这种事?你不觉得无聊吗?”
桔年算是听懂了。“雪白校服”的推理能力和对号入座的本领一等一的强。她说不出什么话来,只给了他一个叹为观止的眼神,游魂似地绕过了他往前“飘”。
“站住,你乱走什么?”
桔年不想跟无谓的人纠缠,只想问爸爸要了报名费就走,返程还需要四十分钟,她下午还要上课。对方在后面越叫她就跑得越快。
一层,两层,三层……到了,爸爸抽签抽中了一个好户型,她掏出了钥匙往锁孔里插,一次不行两次,然后忽然停住了手。看来她是被“雪白校服”吓傻了,自己哪还有爸妈新家的钥匙,她还当这是以前的筒子楼吗?这旧钥匙早该扔了。
“雪白校服”阴魂不散地跟了上来,脸上的警惕性益盛,“你在别人家门口干什么?”
“我,我回家!”桔年也有些受不了他看贼一样的眼神。
男孩嗤笑出声来,“你回家?那钥匙干嘛都插不进去啊?”
“我爸爸就是住在里面。”桔年转身用力地敲门,爸爸妈妈快出来解围吧。
“你就装吧,使劲装!谢叔叔给我爸开车七年,住在我楼下两年,你是他女儿,她女儿这有毛病,已经送去住院了,他现在只有一个领养的儿子。”男孩一边指着自己的脑袋一边说。
女儿?脑子有毛病?住院?
桔年把这几个词串联在一起,慢慢地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爸妈家的门终于慢腾腾地打开了,从午睡中醒来的爸爸半眯着眼睛站在门背后。
“谁那么吵啊,咦,是你,桔年?你怎么来了。”
桔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她今天回来是错误的吗?
“桔年!你……不会是谢桔年吧!”男孩惊讶得差点没跳起来。
“韩述,你们这是……”谢茂华看向男孩,表情明显缓和了过来,甚至带着一丝讨好,桔年想,假如可以,爸爸大概恨不得叫他“韩少爷”。
原来他是韩述。对了,韩述,她老想不起名字的男孩,幼儿园学前班时桔年还跟他共读过一年。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岂止是刮目,皮都刮掉了几层。当年戴着眼睛又瘦又可笑的小矮人长成了女孩钦慕自信飞扬的翩翩少年,而曾经的白雪公主成了一个跟踪白马王子的痴呆少女。
“爸爸,我能进去说吗?”桔年揪着她的书包背带,很多时候,她都告诉自己,人要学会放过自己,但是,并非每次放开都那么容易。
“谢叔叔,你不是说桔年的脑子有毛病吗?”韩述直言不讳,他仿佛看不到谢茂华的慌张和骤然变色,也许在这个大院里,他从来就不需要看谁的脸色。
桔年不等爸爸回答,直接从爸爸的身躯和门的缝隙里转进了屋子,临进屋之前,她扭头看了韩述一眼。
那一个眼神,让因为自作多情而无比尴尬的韩述觉得,许多年不见的谢桔年面对他时,充满了智商上的优越感。
第二十章 带我走吧
那天,桔年从从爸爸手里顺利地拿到了报名费,她接过,说了声“谢谢爸爸”。一贯木讷寡言的谢茂华莫名地百感交集,叹了口气,又从钱包里抽出了一张五十块,递给了女儿。
“拿去买点东西。”
桔年也感到意外,竟觉得泪意在往眼睛里冲,她想,她一定是太久没有见到那么多零花钱给激动的。
“怎么,不用?”爸爸等了一会不见桔年伸手,眉头皱了起来。
桔年飞地地接过,怎么不要?50块钱的巨款,可以给她和巫雨各买一个运动护腕,打球时,再不会让折柄磨得手腕红肿。巫雨家附近听说准备开一个小商店,余下来的钱还够两人买点小零售,拿到巫雨的石榴花下坐着慢慢享用。
妈妈也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直说桔年长高了一些。桔年是顺便想看一眼弟弟的,不过弟弟睡着了,又害怕下午的课迟到,于是匆匆告别。走到爸爸家的楼下,不小心抬头,五楼的阳台上,雪白的校服一闪而过。
大半个月后,中考已经结束,成绩还未放榜,正是暑假时分,某天,忽然传来惊人消息,谢茂华丢了饭碗。原因是他作为公职人员,违反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经人举报查实,被予以开除公职的处分,同时还必须交纳为数不少的“社会抚养费”。
谢茂华是一家人生活上的顶梁柱,这个消息对他们一家来说无异于是晴天一声惊雷。桔年的弟弟已经出生好几年了,虽然对外说是领养的,但是熟悉的人大多心知肚明,中国人的香火观念一贯浓厚,而且这件事关乎饭碗,没有什么利害关系,一般人也就装个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四年都这么过来了,怎么会忽然撞到了枪口上?
谢茂华是给院长开车的,消息一传到耳朵里,也不是没有想过去找韩院长想个法子。韩院长当时已经接到了调往市法院的任命,而且为人一贯耿直,听了谢茂华的求情,他只是问了一句,别人的举报是不是属实?
谢茂华无奈地沉默。韩院长也表现出爱莫能助,他说:“老谢,要怪只能怪你太糊涂,这件事没人吭声,或许就这么过了,但是现在举报信都贴到了书记办公室门口,你要我怎么给你收场?我也是快要卸任的人了,说话也未必管用。这件事你自己也要反省。这样吧,开除公职是免不了的,但是你孩子还小,可以以外聘人员的身份留在院里开车。。。。。。”
话已至此,谢茂华也知道难以挽回。他是个好面子的人,那里还有面目以临时工的身份继续留下,一咬牙就离开了检察院,给人开货车跑长途去了。在外头风里来雨里去地谋一口饭吃,自然和他给偏开小车的生活不能相提并论,谢茂华一家都咒骂背地里举报的人不得好死,可想到他毕竟有了个儿子,思前想后,又觉得为了这个,什么都值了。
桔年是从姑妈嘴里听说这件事情的,她唯一的反应是惊讶,无比惊讶。爸爸失业了,她会变成流浪的小孩吗?还好还好,她初中毕业了,即使就此失学,谁都不要她,也不至于饿死。关上了自己的房门,她躺在小床上禁不住地想,这件事是否与她那一天回去问爸爸要钱有关联,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个猜测,可是
这个偏差就是那么诡异地冒了出来。
她竟然没有特殊的伤心。这些年,爸妈因为弟弟无视于她的存在,甚至可以把她说成是智力有问题,她心里是怨忿的吗?桔年想了很久,不,不是的,她理解爸爸妈妈,她不可爱,爹妈总要找个人来爱。也许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在陌生的小路上迷失,看着天一点点黑下来,她就想通了。她在她的世界里关着门,门外震天霹雳,她听见了,只觉得惆怅。
正想着,窗户玻璃上传来了异样响动。桔年赶紧推开窗,果然,巫雨在窗外偷偷朝她招手。姑姑出去了,桔年自由得很,她关了门,巫雨在阳光下站久了,脸被晒得通红。
桔年朝他挥舞着手上的零钱,“巫雨,我们到小卖部喝汽水。”
巫雨摇头。
桔年想起来了,巫雨不喜欢那间小商店。
小商店的主人是姑丈的表弟,说起来跟桔年还有一点十万八千里的亲戚关系。姑丈的表弟叫林恒贵,开的小商店名为“恒贵商店”,桔年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好笑,似乎暗示里面的商品恒久的昂贵。
其实,昂不昂贵另说,林恒贵这人跟姨太兄弟俩生于斯长于斯,不过他比表哥不安分,早些年出去闯荡了一轮,似乎没有什么起色,就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开个小商店定居了下来。城乡结合部的商店里,无非卖闰些简单的日用品,这林恒贵喜欢贪小便宜,遇见老人小孩或者糊涂的人,经常找钱的时候“算错帐”,要是别人气冲冲地找上门来,他就连连道歉骂自己脑筋不够用,要是别人脑筋比他更不够用,那自然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因为这个,桔年也不喜欢姑丈的这个表弟,可是附近财没有更近的商店了。巫雨对林恒贵的厌恶却不一样。桔年追问了很多次,巫雨才告诉她。
原来,巫雨的爸爸也是在这个城中村长大的,跟林恒贵年龄相当。年轻的时候,林恒贵就是个二流子,经常拈花惹草,有一次,跟附近的一个有夫之妇扯上了那个妇人的丈夫一怒之下掏了刀子,带上朋友去跟林恒贵拼命,两边的朋友就这么打成了一团。巫雨的爸爸是那个载绿帽的丈夫的朋友,正好当晚喝了点酒,就“仗义”地给朋友出气,一刀捅死了林恒贵找来的一个帮手,就此沦为杀人犯,命丧黄泉。
这件事林恒贵在法律上责任不大,被叫去问问话就放了出来。巫雨的爸爸酒后冲动,怨不得人,但事情的起因却是在林恒贵身上,他的不检点,间接地让巫雨成为了孤儿,打小无依无靠。巫雨从小听奶奶提起,难免对这个人心存恨意。桔年后悔自己失言,她差点没有想到这一层。
于是,她对巫雨说“要不这样,你在竹林那边等我,我马上就来。”
桔年说完,一个人跑进了小卖部。时值午后,林恒贵躺在柜台后面的破躺椅上打着盹,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的一条叫“招福”的狗朝桔年“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林恒贵听到了狗叫,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看见来人,翻身坐起。
“哎哟,我说是谁,桔年啊,不用上学?”
因为姑丈的关系,桔年对林恒贵还是不得不尊敬的,她乖乖地说“我放暑假了。恒贵叔叔,给我两瓶汽水,连瓶子一起带走,待会我给你带回来。”她说着,就把钱递了过去。
林恒贵嘴里说着“一家人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