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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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舍- 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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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将军你……怎么还……帮我父亲?”刘盈期期艾艾地问道。他突然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六七年,但这个人依旧如同当年他在林间相见时一般年轻,毫无任何改变。

“吾要走了。”年轻的将军微勾唇角,打算转身离开。刘盈着急了起来,他有许多事情想问,也隐约知道这次相见之后,恐怕就再无见面之日。“将军,你回报那个救助过你的漂母,一饭千金,无可非议。但为何没有惩罚那个侮辱过你的人,反而让他当上中尉?”

年轻的将军停下脚步,平静地说道:“那种屈辱并没有什么不好,让吾看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他回过头,看向刘盈手中的漆盂,淡淡道:“汝知何为漆器?”

刘盈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当年他就被问过,但如今他依旧不知道这个答案。

“表面精致华丽,髹漆成器,能保不腐,但究其本质,仍是木胎。”年轻的将军喟叹一声,迈步继续向黑暗中走去,断断续续的声音随着风声缓缓传来。

“莫将过去握得太紧了,然,汝还如何把握现在?”

刘盈闻言捧着漆盂的手松了松,却复而又紧紧地抱住了。

刘盈还是没有机会问出这震仰盂中为何会有清水存在,他也有预感,即便他问出口,也不会得到答案。

这一年,刘盈又多了个弟弟,叫刘恒。

母后这回并没有太在意,因为这个弟弟的母妃薄姬并不受宠,她唯一防着的只是戚夫人而已。

刘盈却觉得这个弟弟有些可怜,据说父皇只宠幸了薄姬一夜,就算得知有孕生子,也再无任何探视。刘盈派人送去一些物事,虽不能亲自照拂,但好歹也是自己的亲弟弟。

自从和父母生分了之后,姐姐又出嫁了,刘盈就越发觉地看重亲情。至于他仰慕的那个韩结局,再见之时,却无任何熟悉之感,刘盈觉得他定是离开了,虽然现在的那个韩将军和以前的相貌一样。

日子一天天地过,刘盈依旧装着愚笨木讷,冷眼旁观父皇母后的斗争,不发一言。

他对自己这个太子的位置并不看重。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去当一个普通的农夫。

震仰盂中的清水,在一天天地减少着,只是他也并不在意。

他甚至觉得,那清水代表的应该是他的希望。小时候,他希望得到的东西很多很多,但他不断地失望。希望慢慢干涸,也就变成了绝望。

在他十六岁的那一年,父皇驾崩,他在浑浑噩噩中坐上了皇位,国家大事被母后一手操持。他也乐得轻松。

反正他也不太懂。有丞相萧何在,定出不了大乱子。

只是母后和萧何在一年前的长乐钟室合谋杀死了韩信,刘盈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韩将军,但闻言时也无比愕然。

他知道母后变了,却没想到已经变成了陌生人。

“皇兄,看臣弟写的字如何?”已经十五岁的刘如意双手捧着一卷竹简,举到了刘盈的面前。刘如意遗传了他母妃戚夫人的大半相貌,虽是少年,却清丽隽秀,一双杏目又透着讨好的味道,让人看之便不忍苛责。

原本刘如意便被分封赵地,却被太后一纸诏书宣到了长安。刘盈怕母后对其不利,便亲自出长安城迎接,直接把刘如意接到了自己的寝宫,同食同寝,不让母后有下手的机会。刘如意也知道现在京城之中唯一能够救他的,就是面前这位皇帝哥哥了,所以也越发依赖他。

刘盈接过刘如意的竹简,随意地看了一眼,赞许道:“甚好。”其实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看着穿着厚厚的袄袍也显得削瘦的刘如意,刘盈皱了皱眉道:“如意,汝应随朕早起练箭。”

看着外面的大雪,刘如意打了个寒战,他这些天顶多是陪着刘盈早起哇,他在猎场旁围观而已。这殿内烧了火炉,温暖如春,若不是生命受到威胁,他又怎么肯大早上的起来练箭?刘如意已经和刘盈混熟,知道他的这个皇帝哥哥心肠很好,便故态复萌。归根到底,他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所以他一个劲地摇头拒绝,使出十八般撒娇大法,让刘盈无力扶额。

刘盈有时候觉得这个十五岁的刘如意还不如八岁的刘恒懂事,也许当年他父皇最吃他撒娇的这套吧。

小黄门送礼餐点,刘盈率先举箸将每道菜都尝了一口。这并不是他讲究,而是怕送进来的餐点有问题。就算是旁人试毒他也不相信,宁肯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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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如意看在眼中,更是心中感激。

刘盈吃过了几口之后,察觉没有什么异样,便点头示意刘如意可以吃了。

刘如意指着一旁道:“皇兄,这床头的漆盂,为什么里面总是有着半碗水啊?”

刘盈的视线顺着刘如意的手指,落在了床头放着的震仰盂上。他怔忪了好久,才淡淡地岔开了话题,并未回答。

刘如意吐了吐舌头,不以为意。

翌日,刘盈起身的时候,看到身旁的刘如意睡得正香,便不忍叫醒他,悄然起身独自去练箭了。回来之时,却见殿门前随侍的小黄门一个都无。

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意,刘盈大呼着刘如意的名字,疾步走入殿中,却首先看到了滚落在地的震仰盂。

盂内空空如也,水早就已经流干,而昨天还在他身旁撒娇的刘如意,已经七窍流血地躺在床上,了无生息。

“皇儿,汝有没有在听?”吕雉拍着身前的案几,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盘膝坐在她对面,拿着漆盂一口一口喝着酒的刘盈。

刘如意死后,吕雉快意无比,把这些年所有的愤恨和不甘全部撒到了戚姬身上,命人把她的四肢剁掉挖出她的眼睛,用铜注入她的耳朵,割去她的舌头做成人彘。并且这还感到不解气,命令刘盈前去观看,没想到这一看,却让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大惊之下大病一场,一年多后才逐渐恢复。之后却又成日酗酒,用的就是那个当初放了毒药,诱杀了好奇的刘如意的漆盂。吕雉看得实在是既碍眼又心寒,但她却又不能自掉身份去和儿子抢夺一个漆盂。她虽然是大汉朝最尊贵的女人,穿着最华美的袍服,戴着最精美的金钗,画着最精致的容妆,但本质上,她还是那个沛县的农妇。

所以她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但更多时候,她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本性。

也许该让小黄门找个机会把这个漆盂扔掉。

吕雉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对她甚为不满,但她已经顾不得了。多年的经历让她感悟,女人只有拥有权力,才是最安全的。至少权力不会像男人一样,几年或者十几年之后,某天早上醒来,就完全把她弃之如敝履。

她并不后悔对戚氏母子下那么狠的手,但她却后悔让自己这个心软的儿子看到了那时的惨状。

吕雉深呼吸了几下,平静了心绪,坐直了身体,用命令的语气淡淡道:“皇儿,汝将弱冠,当择一女为后。”

刘盈并没有回答,他脸上甚至连一点波动都没有,继续拿着旁边的酒壶往漆盂内倒酒。

吕雉也没指望他有什么反应,继续道:“嫣儿甚好,哀家很满意,下个月择日完婚吧。”

刘盈刚喝完手中的酒,闻言立刻被呛到了酒液,咳嗽了数声,不敢置信地看着吕雉。

嫣儿是谁?那是他姐姐的女儿!是他的亲外甥女!今年才十二岁!他母后终于疯了吗?

吕雉反而很满意自家儿子的脸上出现了不一样的表情,但这不代表她能允许对方反驳她的决定。最后看了一眼刘盈手中那个漆盂,自从弟弟刘如意死后,漆盂里的清水就越发的少了。

朱红色的漆盂内璧艳丽光洁,还挂着几滴酒珠,慢慢地顺着盂壁滑落到盂底,然后逐渐缓慢地出现少量的清水。那种清水涩苦无比,只有勾兑上酒液之后才能下咽。

刘盈微微苦笑,母后刚刚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而是在通知他而已。

把盂底残留的酒与水的混合液一饮而尽,刘盈一抹唇边的残渍,无奈一笑。

他不敢不娶,他至今夜夜梦魇之中,还会出现戚夫人的惨状。母后的手段实在是太残忍了,为什么当初那么慈善的母亲,会变成现在这样宛若疯魔?

“弟……弟弟……你怎么了?”温柔的声音从耳畔响起,语调中有着令刘盈几乎想要落泪的熟悉。

“姐……姐姐!”刘盈从案几上爬了起来,看着许久未见的姐姐。刘乐嫁为人妇之后,深居简出,刘盈并没有见过她几次面。但已经有些憔悴的容颜中,依稀可以看得出幼时那经常关切着他的神情。拉着刘乐的衣袖,刘盈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央求道:“姐姐,你去和母后说说,不能让嫣儿嫁给我啊!”

刘乐双目含泪,如果她可以选择,自然也不会肯让自己的女儿走进这囚牢一般的深宫,但她也毫无办法啊!他们的那个母后,又岂是听得人劝的?“弟弟,你听姐姐说。你可千万不要拒绝,外面的风声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如果你不娶嫣儿,嫣儿以后也别想嫁给其他人了。嫁进宫中来,至少也比嫁不进来的好……”

听着刘乐絮絮叨叨的话语,全部都是担心自家女儿,刘盈慢慢地松开了手,让姐姐的衣角从自己手掌心滑落。

是啊,姐姐早就已经嫁人,有了自己的家庭,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只为他着想了……

“弟弟,姐姐从未求过你什么事,当年姐姐带你在林间逃难……”

刘盈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艰难地点了点头应道:“朕懂了,朕依汝便是。”

从“我”到“朕”的自称转变,让刘乐意识到了什么。但她只听到刘盈应允之后,便是满足地松了口气,期期艾艾地离去。

刘盈凄苦地举起手中的漆盂,丝毫没发现这漆盂之中再也不会渗出清水。

他继续大口大口地喝着闷酒。

是的,他可以保护嫣儿,虽然他不能当图真正的夫君,但有了皇后的头衔,也可以保她一世平安。

可为什么没有人来为他考虑考虑……

心情悲戚之下,刘盈越喝越多,昏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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