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笑笑,“叔叔您还是叫我阿秋吧。”
顾明远笑得见牙不见眼,夏秋觉得不明所以,一顿普通的饭局而已,怎么笑得像只老狐狸似的?不及多想便入了座,偏偏,易珩就坐在她右手的位置。
从未有过的尴尬,自进门之后他一直低头摁着手机,没什么表情,即使看见她也是那副懒懒的样子,唇紧抿着,慵懒靠在椅子上。他装作陌生人,她也只能视而不见。
“阿珩!”顾明远沉下脸来,“怎么这么没礼貌,有客人在你没看到?”
易珩不答话,倒是听话地收了手机,朝夏霖川不冷不热一笑,“夏叔叔好。”视线落在夏秋脸上时却是一顿,“你好。”便转过头去。
☆、Chapter 8。3
说是私人饭局,两个老总却聊起公事来,且有滔滔不绝之势,夏秋闷声吃饭,无聊至极,易珩也是低头不语,偶尔摸出手机发条简讯什么的。借口上厕所溜出包厢,夏秋大舒了一口气,先洗了把脸,又跑去酒店外呼吸新鲜空气。
直到微凉的夜风将她细白的胳膊拂出大片的小颗粒,她才搓搓手臂打算回去。一转身,愣住。
身后不到两米的距离,易珩双手插兜倚在粉白的墙壁上,歪着脑袋看着她,神情淡淡,眸光流转。
夏秋抱着发凉的胳膊看着他,他垂下眼睑复又抬起,眸子里有她清晰的倒影。
“你认识我。”他优雅陈述了这么一句。她灼热的目光锁在他脸上,等着他的下句话。
“这里,”他抬起修长的手指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两个月前,受过伤。”
“以前的事全都不记得。”
“但是,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心脏骤然紧缩,仿佛血液逆流的窒息感扼住喉咙,夏秋死死咬着唇,面容苍白,仿佛全身的细胞都在咆哮,不,不可能,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事实已经完全偏离了她预想的轨道!
她等了六年,六年里无数次梦魇全是易珩的脸,六年里没有一天不怕他有了新生活忘记她!可现实是,他的确将她忘得透彻!忘到脑子里、心上没有关于她的一丝记忆!那双曾经熟悉温柔的眸子里再找不出她的一丝痕迹!
她双眼通红,耳朵里那串小银铃叮叮当当的声响如同魔鬼的咒语般叫嚣,她捂着耳朵一步步后退,响声却越发地清晰刺耳,耳膜里一阵尖锐的痛。
“你认识我……”
“两个月前,受过伤……”
“以前的事全都不记得……”
“但是,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视线已经完全模糊,易珩的身影一片朦胧似真似幻,心口处的绝望悲伤逆袭而上,她捂着胸口哇地一声便吐了出来。易珩眉头一皱,快步走过来,手刚触到她冰凉的胳膊,便被她用力甩开,跌跌撞撞往酒店里走。一路抹着脸上的泪,撞到好几个客人。
易珩一言不发,脸色沉得吓人,干脆将她打横抱起,往包厢走去。
等夏秋迷迷糊糊醒来,已经安稳躺在自己King…size的大床上,房间里空调温度适宜,嗓子却疼得厉害,她转了转脑袋,床头柜上有张字条,夏霖川留的。说是她感冒,已经替她请了一天假。
她吃力地爬起来,发现眼皮肿的厉害,思绪混乱了好久,才恍惚忆起昨晚的事。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夏秋,这下如你所愿了吧?为了自己小小的报复心任性离开,六年不曾回去,如今他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你是否该满意了?是否该死心了?
夏秋摸摸额头,只觉冷汗涔涔,顾不上这些,光脚推开。房门便往楼下跑。玄关处的落地柜里放了厚厚一沓报纸,夏秋知道,夏霖川有早起看报的习惯,并且旧报纸从不扔掉。她单膝跪地,一张张一页页地翻看日期,翻到四月份的时候,捏着报纸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
茳芫日报,4月11日。
本市南郊的国道东路中段发生严重车祸。
轿车中的男子头部受到重创。
照片上,人影模糊,场面混乱,担架上的男子面上有岑岑血迹,完全看不清五官。
那之后,再没报道出关于受害者的任何消息,却有记者隐隐猜测出男人的身份,与森慕集团的顾明远有关。
……
夏秋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子渐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任性固执地离开,如果她逼着自己去勇敢面对,如果她能早一点点回去孤儿院,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易珩,我等了你六年,等着有一天你回来找我,带我过想要的生活。现在我原谅你了,我不生你的气了,不再怪你当初抛下我独自逃离,你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叫我小冬瓜,会不会兑现从前的承诺,会不会离开我?
叮铃铃——家里的座机就在此时疯狂地响起。
夏秋放下报纸去接电话,唐蕴泽咆哮的声音如同大喇叭似的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匆忙把听筒拿得远些,清楚听见彼端的人喊,“夏小秋!你死哪里去了!不来上课,手机也没人接!跟小爷玩失踪是不是!”
“我请病假,没人告诉你?”
“……你病了?哪里不舒服?要不我回去看你?”
“不用,小感冒而已,你乖乖待在学校吧。”
“不行,我不放心!”
“我在家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唐少爷,少拿我的病当借口翘课,我不允许。就这样,拜~”
她毫不犹豫地切断电话,刚走到玄关处,铃声又开始叫嚣。叹气,再次接起。
“阿泽小朋友,你要不要这么无聊——”
“别打岔,我有重要的事向你汇报。”
“……放。”
“早上接到通知,体育老师回来了。”
“……”夏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体育老师回来,那蒋成郗岂不是要走?不知为何,忽然就觉得不舒服起来,有种莫名的感觉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新来的蒋老师改教数学了!并且是博雅的正式教职工!今天就上任!KAO!”他忍不住爆了粗口。
轰——
夏秋大脑瞬间当机,她唯一能想到的是——
“夏秋,好歹我也是你的挂名老师,你要是再这种态度,我可就生气了啊,我一生气,你期末考试分数就玄了。”
夏小秋,这次你死定了!
☆、Chapter 9。1
周二早上,第二节语文课后。
以往这个时间,班上同学大多都会去小卖部溜达几圈,或者男生们躲在厕所偷偷吸烟,或者女孩们结伴站在长廊上,倚着栏杆谈笑风生。几个调皮些的男生们会聚在教室的角落里聊昨晚的游戏,讲上学路上见过的漂亮女生。但是——
今天注定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夏秋从厕所回来的时候,全班46人一人不差(当然除了叶濯之外),全部端坐在位子上,撑着下巴盯着教室的入口。她鸡皮疙瘩瞬间抖了一地,后知后觉地想起,下一节是数学课。
嗯,数学课…数学…课?!KAO!是蒋成郗的数学课!
昨天没来学校,她不知道,蒋成郗的第一节课是多么的壮观!多么的神奇!据今早邹怡回忆,46人无一人睡觉、跑神、看课外书,统统认真听了一整节、45分钟的课!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讲的每一句话都会得到大家的肯定,“是——”“嗯——”“太对了!”“老师您讲的真好!”之类的等等。这更不是重点,更重点的是他放学拖了八分钟的堂竟然没有一个人抱怨,八分钟哪!食堂的饭早就被那群饭桶们抢光了!
邹怡讲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的间隙,因为表情太过花痴,动作太过夸张,终于被看不下去的谢子奇给拖走了。于是全班默契地长长地“噢”了一声,眼神一致暧昧,那意思是,你懂得。但跟蒋成郗的课比起来,班长的八卦算什么?算个屁!
夏秋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看自己的腕表,秒针滴答滴答地旋转不停,她的小心脏也跟着扑通扑通地跳。
叶濯的座位空着,薛然在低头看书,邹怡小脸红扑扑的,谢子奇脸黑了一半。唐蕴泽懒懒撑着脑袋,视线一动不动盯着夏秋的后脑勺。她黑色的长发像一大朵墨色莲花铺在她瘦削的肩上,说不出的迷人。
蒋成郗?唐少爷怕是唯一一个不喜欢他的人了。
理由,因为他关注夏秋太多,离她太近。这一点,他从第一次见到蒋成郗的时候就发现了,那个男人生着一双魅惑人的桃花眼,还总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笑,让人猜不透。最主要的是,他看夏秋的眼神,太奇怪,那种感觉他却完全说不上来。
秒针滴答,还剩两分钟响铃的时候,一阵稳健规律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众人纷纷坐直了身体,夏秋也挺直脊背,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外。
唐蕴泽看起来更加郁闷了。是他不够帅,还是蒋成郗长得太妖孽?居然连夏秋都跟着花痴了!
但很快大家都发现,脚步声不止一个,还混杂着…高跟鞋的声音!
当蒋成郗俊朗迷人的身影出现在教室后门的时候,众人纷纷倒抽一口气,靠,那站在他身边笑得春心荡漾无限风骚的老女人,可不就是隔壁班臭名远扬的英语老师卢春花!
这根本就是一朵山村狗尾巴花插在了上好的青花瓷瓶里!
蒋成郗笑得一脸谦逊,卢春花捂脸扮作娇羞状,扭着水桶腰奔向隔壁班去了,走时还不忘抛来一个销魂的眉眼。蒋成郗依旧浅笑,十分淡定地然后夹着教案一步步走上讲台。
众人屏息,花痴状,星星眼。
白色的衬衫扣子解开两颗,锁骨处若隐若现,袖子随意挽起到肘部,露出浅麦色肌肤和手上银色的腕表,皮肤看起来手感甚好。额前碎发刚好遮住远山眉,狭长的眸子有隐隐笑意,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淡淡的弧度。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地恰好好处。
蒋成郗视线在教室里扫视一圈,经过夏秋时顿了一下,复又挪开。夏秋刹时有一种如芒在背的错觉。
“课本第398页的五道课外习题,大家都做了没有?”
“做了!”整齐一致的回答,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夏秋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得抖了抖,揉了揉耳朵,心想至于么?喊这么大声干嘛啊,真是。
“嗯,那我要开始点名了,每人一道,按顺序做。”众人吞口水,星星眼,恨不能直接冲到讲台上去表现自己。
除了夏秋。她低头默默将课本翻到398页,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