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通电话把她叫来的当事人叶濯,正酷酷地与周清尔相对而立,浑身一股子的痞气。两人完全无视夏秋的存在,冷冷对视。
周清尔唇角一抹玩味的笑,抱胸斜着脑袋,“叫声姐姐,我就不跟你计较。”
“你做梦。”后者冷笑。而作为旁观者的夏秋则一个酿跄,差点栽倒旧物堆里去,话说,她刚听见什么了?她貌似很清醒吧?
这厢周清尔耸肩,“我说叶濯,你这是何苦?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叶濯拧了拧手腕,“你说得对,本是同根生,可惜周先生他不懂。”
夏秋听得一头雾水,瞧着眼前这情势,暗暗猜测,难不成叶濯和周清尔有家仇?可等不到她继续思考,叶濯已经一拳砸向周清尔,她看得心惊肉跳,下一秒却不可思议地看着周清尔淡定地躲开那一拳,擒住叶濯的腕,“叶濯,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那眼神似乎在劝她停止,几米外夏秋看得猛吞口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真人不露相!若放在以前打死她都不会相信周清尔会打架,甚至敢站在叶濯面前如此嚣张地说,你不是我对手。
周清尔蓦地松开叶濯,侧头朝夏秋淡笑,“很惊讶么?”说着瞟了眼叶濯,“我跟小濯一起学过几年功夫,甚至从小打到大。只可惜,她从来都斗不过我。”她喊她小濯,如此亲密。
“周清尔,少跟我套近乎,你没资格。”
她不怒反笑,“小濯你够了。妈妈说的果然没错,你就是只小刺猬,时刻不忘竖起全身的刺,伤害着想要关心你的人,可你不要忘了,任你有多恨我,都改变不了我是你姐的事实。你可以不认我,可以讨厌我报复我,我都不在乎,我愿意奉陪。”
“只是,妈妈是我的底线,你唯一不能伤害的人就是她。”
夏秋默然,直觉这两人之间不简单。
叶濯脸色铁青,眼底有漫漫冷意蔓延,“周清尔,当初被放弃的人是我,如今被宠着惯着的人却是你而我是最不被周家人待见的二小姐,连身份都要隐瞒,你说,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讲这些?”
“那好,打败我,从今以后,所有的一切便都是你的。”
周清尔扬起精致的下巴,眼底却一丝挑衅也无,夏秋呆呆看着,竟觉得她不似从前那么让人讨厌了,她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神情分明是坦坦荡荡,没有高傲,更没有目中无人。
“我不稀罕。”叶濯轻嗤,继而扭头看向夏秋,“阿秋,你不是一直对我的家庭很好奇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如此讨厌她的原因。”
夏秋眨眨眼,示意她说下去。
“当如今风光满面的周市长还是个小公务员的时候,他娶了我妈,婚后却对她不忠,情妇多的十个指头都数不完,我妈伤心之下离开,带走了已经两岁半的她——周清尔,却把不足两月的我留给了周淮渲。”
“我一岁时差点死在他情人的怀里,三岁被醉酒的他丢在浴缸里几乎淹死,五岁半他的新情人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小杂种,家里的佣人们也从不把我当小姐对待。阿秋,知道我为什么姓叶吗?因为他后悔了,想叫我妈回来。只可惜我八岁时她就改嫁了,而周清尔则顺理成章成了周家的大小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阿秋,你能理解,当我哭着求自己的亲生母亲带我走,却被她冷冷推开甚至骂“滚”的滋味吗?”
夏秋眼里所见的叶濯,与她最初熟识的叛逆、拔扈、特立独行的少女大相径庭,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有痛与恨交织的复杂情绪,有对至亲之人的绝望。她望着她,喉头涩涩的,心脏好像被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难过,不敢相信,几乎涨破她小小的胸腔。
是,这样的叶濯让她尤其心疼,好想抱抱她,好想抚平她眉头,好想再看她勾着自己的下巴自称“爷”,好想她回到从前的飞扬拔扈,嚣张任性,纵使那样叛逆的叶濯其实并不是她自己。
周清尔说,“小濯,我知道你恨妈妈,恨她当初的无情无义,可你对她做的事未免有些过分,她也有说不出口的苦衷,她…”
叶濯红着双眼大吼,“去它妈的苦衷!周清尔你什么都没经历过你懂什么!既然不爱我她何必还要生下我!你没资格,周清尔,你这辈子都没资格跟我讲这些,那是你一个人的妈妈,你姓周我姓叶,我们也从来不是姐妹。”
“叶子…”夏秋担忧地看着她,她始终冷着脸,“周大小姐,烦请你别再多管闲事,我保证,很快你就会彻底滚出我的世界。”
叶濯转身大步走出,周清尔追了几步之后停下,看向夏秋,秀眉蹙起,“请你替我照顾她…谢谢。”
“我知道。”夏秋淡淡答,头也不回地跟了出去。
叶濯站在路口处背对着她,微微仰起脑袋,夏秋低声喊她,她不应,半晌才缓缓转过身来,那张中性帅气的脸上是清晰的泪痕。
她像个失落的孩子一样抱住夏秋,声音有些不稳,“阿秋…我恨她,我恨她…凭什么被抛弃的人是我,凭什么我就要隐瞒身份做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
夏秋轻拍她的背,却懊恼地发现自己如此嘴笨,明明担心地要死,却说不出一句贴心话来给她安慰。
“我讨厌周清尔,讨厌她拥有一切还假惺惺地对我好,我讨厌周淮渲讨厌所有人…阿秋,我很可怜对不对?没人在乎我的存在,没人喜欢我,连她都不要我了!我是不是应该去死?”
“别瞎说!叶子,叶子你看着我,你还有我呢对不对?不许再说这种话了。”夏秋是真的被她这句话给吓到。
叶濯惨淡一笑,仰头将眼泪悉数逼了回去,你软弱给谁看?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不是嘲笑便是冷眼旁观,没人会管你的死活。所以,不能哭不能示弱,只有复仇,才能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濯清涟而不妖】上
九岁那年跟随妈妈回到茳芫市,我终是见到那个分离多年的妹妹,叶濯。妈妈向我介绍她的时候,很温柔地搂着我说,“尔尔,她是你妹妹。”如此而已。
太过简单且疏离的话激怒了她,小拳头紧握着,眼里满是深深的憎恨。
老实说,与妈妈相依为命多年,她从未对我提过叶濯,甚至是我的生父周淮渲,对叶濯的感情仅仅是源自幼时十分模糊的记忆和她倔强无助的小身板。
妈妈送我回周家那天,周淮渲亲自开车来接,与妈妈交谈里的示弱与讨好显而易见,我很是乖巧的称呼让他乐得合不拢嘴,亲昵地叫我尔尔,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我想了想说,是不是还有个可爱的小宝宝?
周淮渲沉默了半晌答,是尔尔你的妹妹。却不说,要好好照顾妹妹之类的话。
当看到家中的佣人毫不恭敬地对叶濯说,“小姐你房间那么乱叫我怎么收拾?我还要给周先生做饭洗衣,哪有时间管你”的时候,我放下手里的巧克力牛奶,跳下沙发走到佣人的面前,朝她小腿一脚踹了上去。
我冷冷说,搞清楚你的身份,她是二小姐,你只是周家请来干活的佣人。
佣人连忙点头说是,叶濯却毫不领情地默默转身上楼,小身板挺得笔直,我跟过去,看到七岁的她默默地整理着其实并不算乱的房间。
她看到我,眼底只有疏离和厌恶,眉头紧紧皱着。那时候我就对自己说,周清尔,那是你的妹妹,你不对她好,谁对她好?
所以我走过去几乎是讨好地对她说,“我们一起收拾,好不好?”不出我所料,她拒绝了我。
可我并不灰心,因为从那些多嘴多舌的佣人们的嘴里,我知道这些年她过得非常不好,甚至好多次都险些死掉。我想,至少我还有人疼有人爱,我要把自己拥有的一切分她一半,我要对她很好很好。
叶濯恨我,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妈妈离开茳芫市那天,我们一家四口吃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团圆饭,当周淮渲中途接了个电话,当我碰巧去了厕所,我看到,一向寡言少语的叶濯弯曲着背站在妈妈面前,用无比岂求的声音说,求您…带我走好吗?我会乖乖听话的…求求您。
我看到妈妈扭过头去捂着眼,很久后才强作镇定地转回视线看着叶濯说,抱歉我不能,小濯,我还要嫁人。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带上你,会拖累我。
妈妈的婚礼在半年之后,我没能去参加,但好在收到她寄来的照片和婚礼录像带。我清楚记得当我坐在电视机前看录像的时候,叶濯就偷偷躲在门后,直到结束。
我有想过与她一起看完妈妈的婚礼,甚至将妈妈的照片分给她,但我更明白,她恨妈妈,或许更甚于我和周淮渲。我始终知道妈妈当初只带我走是有苦衷的,是她们都不懂罢了。
最让我无力的是,我可以阻止佣人的闲言碎语,可以要求他们对叶濯毕恭毕敬,却独独消除不了她对妈妈日益强大的憎恨,和周淮渲的偏心。
是的,周淮渲很偏心,我能做的只有在他对我好的时候卖力撒个娇,索要双份,然后分给叶濯一份。我是那样费尽心思地保护她,待她好,带着讨好的意味,纵使我所做的一切在她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
我自知自己在周家并不受宠,也从未想过我其实是个有妈的孩子,直到周清尔和那个女人回来的那天。我在厨房听到那些帮佣们七嘴八舌的聊天,接着便看见周淮渲走出书房,亲自开车出了门。
再回来是两个小时之后,我呆坐在沙发上饿到胃几乎痉挛,他牵着周清尔的小手走进来,那个女人就站在他身后。
从佣人们的话里我知道,那便是在我出生两月便离开的亲生母亲。天晓得我是多么期盼着她能走到我面前,温柔地将我搂在怀中说,乖,妈妈好想你。
可是她没有。她的温柔疼爱尽数给了周清尔,我的亲姐姐。
而周淮渲则板着脸孔指着桌子上完全冷掉的饭菜质问我,你这是在闹什么小姐脾气?
我默不作声,他便令佣人们将饭菜丢掉,然后牵着周清尔打算上楼去。
周清尔并不如他的愿,反而挣开他的大手走到那个女人身边问,妈妈,她是谁?多么不容侵略的语气。
尔尔,她是你妹妹。
那女人答地如此简洁冷漠,我死死盯着她搭在周清尔肩上的手,心底的愤怒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