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少年的身影渐渐离主人的席位越来越近,上将军与两位公子也看得出了神。
遽然间,那名动作柔美的少年步伐错开,剑锋一转,剑势瞬间便逼向了身边的上将军樊川。
按湛国国制,群臣与公族会宴,臣不佩剑,公族可佩。徒手的樊川正起身躲避之时,却闻一声“当心”,眼下逼来的剑锋被飞来的酒爵击中,剑锋一偏,樊川侧身便逃过一击。
继而公子宴夺步而出,抽出腰际佩剑向那刺客径直刺去,那少年虽有一时失神,却遽然侧身回旋,剑刃擦身而过。
霎时间情形逆转,宴下变成了公子宴与舞剑少年的对决。
庭中皆乱,有人高声唤道“有刺客”,外围的侍卫便拥了上来。
“宴,小心!”看着眼前刀锋过境的场景,长公子不由得高声呼唤。
樊姬着急地跑到樊川身边,却被父亲叫人将她先行带离。
上将军樊川一时不似在战场上般反应迅捷,他心中有所踟蹰,竟观望了片刻。
红衣少年虽反应机警但根基尚浅,论剑术,几番来回便已显出在公子宴之下。
樊川看着眼中场景,仔细辨认着戴着面具的少年的身影,不觉已是冷汗涔涔。
红衣少年情势已下,公子宴锋利的刀刃霎时直直地朝他面中逼去。
“公子手下留情!”随着上将军陡然掷出的一句话,兽形面具在疾如闪电的刀刃下,从下而上一瞬而裂,剑刃捎上了少年的眉头,带出一缕殷红的血。
一张华美精致的脸,蓦然呈现在众人眼前,宛如夜雾中染了红的白色花朵。
那张脸映入眼帘之时,公子宴倏地愣住,犹如他的讶异一般,身后的长公子突然站起身来。
“鲤,你果真……!”上将军盛怒之下却在按捺,努力平息着呼吸高声唤道,“将他拿下!”
侍卫一拥而上。
那时宴上的两位公子,不知因了什么,迟迟不曾收回讶异的眼光。
而那面中无色的红衣少年面色清冷,一直用漆色的瞳眸看着方才与他拔剑相向之人,从嫣红的唇角勾起了一丝含义未明,却又似自嘲的笑,然而,无怒无恨。
鲤与宣于宴那奇异的眼神对视,直至他们彼此离开了对方的视线才终于结束。
第3章 刺客
一场筵席不欢而散,然而某一时对视的眼神却萦于心头久久不去。
长公子宣于静央走到身畔的时候,宣于宴正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削瘦的下颚,暗自思忖着什么。
“宴,你在想方才之事?”
他听闻,侧过身子,玩世不恭的笑容舒尔便攀上了面颊:“两位公子与上将军的宴席之上,竟有人贸然行刺,叫人如何不想?”
“是啊,而且……”长公子说着,温和的眼神忽而变得锐利,再次出言之时,音调似乎低沉了几分,“那个少年的脸……”
“那张脸,真是让人无法不在意啊,王兄。”宣于宴眼色一转,回眸笑道。
公子静央定定地回应:“确实如此。”
而后三公子唇角一挑,笑道:“我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男人。”
听闻此言,宣于静央忽而愣了一下。
“……什么?”他温润的面中倏地浮上了无奈的笑颜,“原来你介怀的……竟是这事?”
他似是惊醒,连忙说道:“哦,不。自然不是。幸好今日未酿出祸乱,然而尽管宴上大臣不多,这事也恐怕很快就会传遍朝野。”
“事未查清之前,有过多的流言不是什么好事。”长公子眼色一沉,说道:“方才我做了些打探,府中之人说那少年是这里的仆人。”
“仆人?”宣于宴撩起一边唇角笑言,“仆人也会舞剑?”
“谁知道呢?而且仆人,为何要刺杀自己的主人?”长公子清淡的脸上,浮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神色,“更何况,偏偏是在……国中两位公子都在场的情况下?”
公子静央此言毕了,便见公子宴难得认真地说道:“这时的他……正在这府中受刑吧?去看看,如何?”
长公子从朱色的唇角引出了温雅的笑意:“正合我意。”
正这样说着,忽而家老的声音,毕恭毕敬地自身后传来,引得他们闻声回顾。
“二位公子,我家主人深为今日之事愧疚,故而想请二位公子到屋中一聚,以表歉意。”男子长袖深揖,音沉而带笑。
“这……”长公子正有一丝迟疑,眼神与三公子交汇之时,却闻后者遽然笑道:“既是主人盛意,便请家老引路前去。只不过我适才与王兄说了,我与刺客交剑之后甚是疲惫,只想寻一个安静之地休息片刻,因此便要委托王兄为我转达对上将军关切之情的感激了。”他快速说着,满目尽是可掇的明媚笑容,不待宣于静央出言,便对他拍肩道:“王兄,拜托你了。”说完便迫不及待地回身而去。
“宴,你……!”长公子一惊后又一叹,颦眉而笑,回首言道,“既如此,有劳家老。”
家老陪笑躬身,引袖而请。
“说!谁教你舞剑的?!”遽然有怒吼的声音刺破耳膜,“平日里在这府中做出的事早就已经足够你死上好几回,屡次犯禁已是罪不可赦,今日更甚,竟敢当着两位公子的面行刺上将军!你活得不耐烦了!!!”
皮鞭划破肉体的声音,带出了令人心悸的尖锐的痛感。
被捆绑在木架上的鲤面色苍白,死死咬着泛紫的唇角,任是血液已从身体豁口处淌下,却始终不自唇齿间漏出一丝声响。
执鞭之人压不出心口的盛怒,睚眦毕裂之时朝他身上又是狠狠一抽。
“不说?!那我就打到你说为止!上将军待你不薄,可你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轻重!你现在受的苦是轻的,等明日押到宫中大牢,你就是一具皮开肉绽的死尸!”
言语激愤处,那人陡然又举起手中的皮鞭。
早已冷汗涔涔的鲤,倏地闭紧了眼睛。
“哎呀,可要手下留情。”
忽而一个带笑的声音携着三分戏谑,随着渐次近了的脚步递到了两人耳中。
“那么好看的一张脸,要是被弄伤了当真可惜。”公子宴慢慢进入他们视线之中,浅蒽色镂银挑丝的衣,在灰暗的光影下依然能衬出白皙的肤色,俊逸的面庞。
鲤缓缓绽开眼睫,变得混沌的眸子静静盛着来意不明的男子。这一时,宣于宴的眼神,也紧紧地锁在他身上。
看到鲤额上那一抹嫣红的剑伤时,他不禁又笑:“就连无意伤了那额头破了肌肤,都令人颇有些心痛,”继而,他转眼向身边之人说,“所以,刑,就先免了吧。”
那人听闻,忿意不灭中只能拊掌而躬,应一声:“是。”
“下去吧。”公子宴随即说。
身后之人有些迟疑,仰脸时只道“公子”二字,就被他抬起的右手制止了言语。
“我佩剑之人,与被绑在木头上的受伤的人在一起,有什么可担心的?”
仆人一顿,深躬之后,只得离去。
晦暗的光下,宣于宴缓缓蹑足,踱至他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靠近他耳边的时候,他突然轻声问着,用一种近似于暧昧的声线。
鲤不适地颦眉,顷刻便将头偏过,然而削瘦的下颚却被他突然伸过的手扳回去。
“名字?”再出言相问的时候,公子宴的眼瞳捎上了不容抗拒的锋芒,唇角挑起的邪气,灼目而张扬。
他有一时被对方眼中的神色震住,然而那种讶异,顷刻间又拢回了冰霜般的性子里。他淡淡翕合着咬出了血丝的绛色双唇,轻声回应:“……鲤。”
“鲤?”
“锦鲤之鲤。”
公子宴细细端详着他精致的面颊,良久方收回修长的手指,之后玩味似的说道:“倒是个有意思的名字。”然而思忖片刻,他又念道:“你的脸……”
鲤不解地看着他。
“不……”他说着,兀自笑了一下,“若非在此相遇,你若着一件月白的深衣,酒帘之外对月折梅而嗅,必是风姿惊世。”
鲤一时心生厌恶,唇角一搐,没说一言。
“你是这家的仆人?”他问。
他没有回答。
“看着似乎身份不高,又不像武士,怎么会把剑,舞得那么好看?”
鲤依旧不出一言,甚至不向他身上望去一眼。
“有人教的罢?”直到这句话从公子宴嘴角递出,他的睫毛才轻微地颤了一下。
他化开唇角,再次支起了顽劣的笑容,问道:“难不成……还有同谋么?”
“不关他人之事。”他薄得似冰的言辞,终于再次自朱唇而降。
“那么是谁教你的?”
“我偷学的。”
公子宴倏忽一笑,继而又问:“偷学怎能学到这样的程度?”
鲤再度缄默不语。
“也许,确是有同谋之人。否则,何必包庇呢?”
“公子,我已说过,”他定定地扬起修长的睫毛,从琉璃般的眸子里撩出清冷的神色,“不关他人之事。”
“不是同谋?那么是朋友,还是……”公子宴丝毫不在意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着。
“什么都不是。”素来清冷的少年毫不犹豫地咂唇。
“你若不说,我就去把那个人找出来,”他满不在意地笑,“你若说,我便不找。”
鲤冷冷地看着他。
“如何?”公子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面上的表情。
少年薄翼般的眼睫缓缓翕合,而后淡然半覆在清透的眸子上,勾出深处一片清冷的神色。
“只是不相关的武士罢了,”半晌之后,他终于音调低沉地说,“许久之前我就让他教我舞剑,不曾被别人发现而已。他并不知我学剑是为了什么。”
待他言毕,宣于宴又问:“学剑,却不被府中人发觉……似乎并不容易吧?”
“他人只知我与他走在一起,并不知我们在做什么,只以为……”
“只以为……?”
公子唇线一撩,刺客眉头一牵。那时的鲤难以开言。
他本心性倨傲,面子极薄,斟酌了许久终于只从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