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平静地说话,措辞中虽有关切,但他本人,并没有上前扶他的心思。
“不碍事,小伤而已。”鲤说着,小心翼翼地循着月光的流痕往他那边走去,然而痛意的侵凌,却使他足下不稳。
走到他身边时,他差点又被绊倒。
宣于宴连忙俯身伸袖,揽过了他。
鲤倏忽一愣,心跳骤然加快了片刻,而抬眼之时他眼中所见的,却依然是他淡漠的眼神。
“哭哭啼啼……又连个路都走不好,你麻不麻烦?”宣于宴有些烦躁地说。
他顿生羞愧:“对不住,公子。”
“还真不如女子,至少,会轻一些。”
宣于宴说着,突然出乎意料地,一把打横抱起了他。
鲤遽然间睁大了眼,惊骇莫名地仰首看着抱起自己的那个男人。
尽管他的面中,依然无一丝跃动的情感。
然而这种行为令他顿生促狭,因此他旋即低声唤道:“公、公子,不必如此,这若被人看到……!”
“我看了,四下没人。”他望着前方,大步走着。
“假如我害了公子……”
宣于宴听了他的话,谑然而不在意地笑了一下,意蕴未明。
“不差这一次。”宣于宴说。
鲤顿时将言辞哽在了咽喉之中。
“对不住,公子……”他知道有些东西回不去,纵然心存感激,满是怀悼,莫不愧疚,也换不回往日的心怀。
鲤依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些发闷的心跳,最后唇角只落得下浸染了霜色的残破语言。
“万般……对不住。”
宣于宴轻轻牵了牵薄唇,月光清清冷冷地洒在他们身上,他几许斟酌,却终究没有成言。
第50章 婚宴(三)
宣于静央醉了,绯红的色调从面颊上浓淡相宜地抹开。
见他眼光涣散却温和地继续接受着他人的敬酒,辛垣焕最终还是选择上前阻拦。
他赔着笑,打了圆场,与宫人吩咐了几句,继而便将步乏不稳的长公子扶了下去。
后殿无人,屏去了殿前的喧嚣。
慵懒地俯在案上的宣于静央将头斜枕在胳膊上,淡淡睁眼,迷离地看着他。
但那神态,比之前似乎清醒了不少。
“长公子……果然在装醉。”跪坐在他身边的辛垣焕轻轻挽起了唇边疏离的笑。
“倒也说不上有多少是装的……毕竟,的确是有些醉了。”宣于静央说着,清淡地笑,眼光一直懒散而柔软地落在他身上。
辛垣焕不知道对方的那种神态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全然无意,而每次见了他这般的模样,他总会有意地回避。
“也不知鲤……究竟如何了。”这时,宣于静央低声而忧郁地说道。
“公子既随出去了,理应是无事的。”
“只是他们看起来,似乎……”
“即便是有磕磕碰碰,但三公子是知道轻重的,”辛垣焕笑着说,“长公子无需担忧。”
“呵……那倒是,”宣于静央淡颜而笑,稍稍停顿,然后眼光低抑,转而问道,“焕,你还记得火夜那时……那个算命的姑娘说的话么?”
辛垣焕笑问:“哪一句?”
“说我的那一句,”宣于静央说,“她说我命定的另一个恋人已经出现,而且,就是我身边的人。”
辛垣焕愣了片刻。
长公子接着,平静闭目说道:“那时候,我以为她说的是鲤。如今看来……必定是我弄错了。”
辛垣焕无言,于是只能搭腔:“似乎的确是这样。”
“可假如她说的是真的,那人不是鲤的话,又会是谁?难道……”长公子正这么说着,忽而,攫住了一瞬间从头脑中闪过的光。
他霎时睁开眼,抬起了头。
他望着眼前同样讶异地看着他的辛垣焕,心中霎时爬满了复杂的情感,于是连言辞,亦变得不再稳当。
“难道……难道是……”
正这么说着的时候,突然从紧闭的门外传来了宫人毕恭毕敬的声音。
“启禀长公子,吉时已近,请长公子去往寝宫与长公子夫人行合卺之礼。”
此时听到这样的禀告,宣于静央愕然一愣,止住了语言。
重新整理了心思之后他用平稳的声音向外回应道:“知道了。”
而后,辛垣焕看着他望向自己的复杂眼神,眼里也霎时浮出了难以言喻的情感。
宣于静央心中一痛,却因想到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物件。
“对了,焕,我曾说过,要给你可自由出入宫廷的令牌。”他托过他的手,小心地将那金色的令牌放在了他手心上。
辛垣焕见状不禁笑了笑:“长公子,大婚之时,怎么还随身带着这样的物件?托宫人转交于臣就好。”
“因为想要亲手交给你,”长公子柔和无力地微弧着唇角,“三个月来,多亏你替我分担了许多,而且一直陪着我。”
“这本是臣的荣幸,长公子又何必如此客气?”
“这不是客气,”宣于静央笑道,“你知这不是客气。”
他说着,将手轻柔地覆盖在了他握住令牌的手上。
“记得平日里闲暇了,就来看看我。”长公子有些散漫地笑了起来,眼角坠着不易察觉的忧伤。
辛垣焕定定地看着他,轻轻颔首。
宣于静央默默垂下了眼帘。
“误了时辰可不好……既如此,我去寝宫了。”他说着,捻起唇际极淡而几乎于苍白的笑。
辛垣焕在他身后看他朝向宫门走出了几步,突然觉得心间酿出了一片杂乱的情绪,涩如荒草。
那袭红衣太过刺眼,刺得他无法再看下去。
他一生隐忍,惯来理智,却在那时,做了一件令自己深深后悔的事。
他蓦然夺步上前,从身后死死抱住了他。
他抱得那么紧,无意中从举止之间流露出了对他千千万万的不舍,以至于令彼一时的宣于静央俄然惊在原地,在他突如其来的怀抱之中,被抽空了所有思想,情思落得一片空白。
除去在后山上,遵循了他无理的命令之外,辛垣焕从来没有主动触碰过他。
甚至连那一日,当他意乱情迷地想要吻上他的唇时,他也在刻意回避。
于是刹那间的拥抱,令宣于静央的心不可遏止地躁动起来。他面色如霞,呼吸加深。
辛垣焕一直揽着他,几乎不留一点缝隙。
而身前的人,发觉了他同样焦躁的心跳。
“焕……你……”宣于静央轻轻提起一口气,声调不稳地出言道。
辛垣焕死死咬住了噙在唇齿间的万语千言。
那时有太多的言辞从脑海之中倏忽过境,割出的痕迹不经意便深可见骨。
他虽从不在嘴上说任何话,虽总在刻意地保持他们之间的距离,但他终究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内心。
只有他知道,他心里究竟有多不舍。
他蹙额久矣,最后,终于在宣于静央的耳畔,用缓而沉的音调平静唤道:“长公子……”
“……嗯?”
“你要幸福。”
只是如此轻易的一句话,遽然便呛入了肺腑。
突然贴近了的心在刹那间被倏地拉开,天各一方,失了照面。
并且混合着,令呼吸难以平静的剪不断的忧伤。
好似这般,就已落定了残缺的结局。
久之,他怀里的男子终于施施然拾回了周全的微笑。
“焕……这次你错了……你既然打算与我说这样的话,就不该抱住我……我们不是说好……离开后山就什么都不是了的么?”
“……嗯。”
“你这样,会让我再次出尔反尔……”宣于静央的唇角轻微地颤抖起来,然后,他轻轻地将他拥住自己的手臂拉开,缓缓回过身去,面对着他,“你说……我……会不会太迟了呢?”
“什么……太迟……?”辛垣焕并未确切地捕捉他言辞的真意。
宣于静央的手指缓缓攀上了他的面颊,细细地拂过了他迷离的眉眼。
“如果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某个冷酷的人……会不会……太迟了?”
那一刻,他明显地看到了辛垣焕眼中的惊诧。
“果然……太迟了罢?那可该……可该如何是好……”宣于静央咬住残存在唇角的那一点凄厉的笑,忧郁地仰首看着他,然后,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他的举止令辛垣焕霎时弃置了所有思想。
原本,是两个极理智的人,只为“周全”二字,可对一切不问不顾。
却原来,不论是谁,被禁锢在绝望之中太久,都会慢慢毁了自己。
明知没有结果,却还是在那一刻,心甘情愿地让腐朽的欲望惑乱心智。
那一场忘情的拥吻晃似没有止境,然而温柔相待,却引出了宣于静央绯色的眼角一点不易察觉的水痕。
他看到了,于是终于抛去了心里的挣扎,捧起他的脸颊,满是怜惜地吻去了他眼角的泪。
宣于静央心甘情愿地陷落在他的怀里。
蓦然情动,杂乱的爱恋破心而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51章 婚宴(四)
偏殿是宣于静央的休憩之处。
他们衣褶凌圌乱地纠缠在卧榻上,青丝逶迤出迷乱的曲线,缠上肌肤,搔出轻微的痒,泛出菡萏般清幽的香。
那时唇齿相缠相逐,从温软的触觉中勾出了醉人的甜蜜。他们忘情地品尝着对方,难解难分地相互攫取,肆意地扰乱了彼此的意识。
被爱圌抚着的宣于静央急促地呼吸,纠缠之间,他难以自恃地扯下了伏在他身上的辛垣焕的长衣,蓦地见到了他的身体。
身躯之上的道道伤痕,触目惊心地侵入了眼帘。
当日在后山,他们虽肌肤相亲,但他却并未看到他的身子。
因此这时的宣于静央,不由得诧异地轻声唤道:“焕,你……”
“从前留下的……从很小的时候起……”辛垣焕清淡地笑,“很难看吧……长公子?”
看到眼前的场景,想到自己对他的一无所知,宣于静央顿时心中有